经过半个月的“奋战”,几座土高炉终于砌好了。说是高炉,其实就是用黄泥和砖头垒起来的圆柱体,肚大口小,表面坑坑洼洼,连泥缝都没抹严实,风一吹,还能看到黄泥往下掉。收集来的“矿石”堆成了小山,其实就是些泛红的石头、废弃的铁锅碎片、锈蚀的农具,还有些从坟地里挖出来的烂铁钉,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铁锈味。烧出来的炭更是差强人意,半生不熟的占了大半,一捏就碎。
但这并不影响“开炉仪式”的“隆重”。公社的李书记亲自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干部,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一脸严肃。打谷场周围插满了红旗,上面写着“大炼钢铁,支援国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标语。高音喇叭里播放着《社会主义好》的乐曲,声音大得震耳朵。
村民们被组织到打谷场,围在土高炉周围,脸上带着好奇和期待。凌建国站在人群里,手里拿着铁锹,随时准备干活。凌风也来了,他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却满是担忧。
上午九点,开炉仪式正式开始。李书记走到一个临时搭的主席台上,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社员同志们!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咱们凌家坉大队的土高炉,今天正式开炉!这是咱们响应国家号召,大炼钢铁的重要一步!我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咱们一定能炼出更多的钢,支援国家建设,打败美帝苏修!”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数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手,眼神里满是迷茫。
李书记讲完话,刘技术员拿着一本《土法炼钢手册》,神气活现地走到土高炉前,指挥着村民们往高炉里填“矿石”和炭。“快!把矿石填进去!多填点!炭也跟上!火要烧旺!”
村民们拿着铁锹,把“矿石”和炭往高炉里填。“矿石”太大,填不进去,就用锤子砸;炭太碎,一填就往下掉,只能用筐子一点点往里倒。场面混乱不堪,有人砸到了手,有人被炭灰迷了眼,还有人不小心把铁锹掉在了地上,叮当响。
刘技术员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喊:“快点!再快点!火不够旺!鼓风!快鼓风!”
几个村民赶紧跑到风箱前,用力地拉着风箱。“呼哧!呼哧!”风箱发出沉闷的声音,把空气送进高炉里。高炉里的火果然旺了起来,黑烟从烟囱里冒得更凶了,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
李书记和几个干部站在远处,看着黑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刘技术员更是得意,跑到李书记面前,献宝似的说道:“李书记,您看,火多旺!肯定能炼出好钢!”
李书记点了点头:“好!好!继续努力!争取多炼钢!”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土高炉根本达不到炼钢所需的高温,填进去的废铁只是被烧得变形、氧化,变成了黑乎乎的铁块,根本没有熔化,更别提变成钢水了。那些石头更是毫无变化,还是原来的样子。
刘技术员急得团团转,不停地指挥村民们加炭、鼓风,可不管怎么努力,高炉里的废铁就是不熔化。黑烟越来越浓,气味越来越刺鼻,村民们都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脸上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眼看开炉仪式就要变成笑话,李书记和刘技术员紧急磋商了一会儿,竟想出了一个荒诞至极的主意——瞒天过海,虚报产量!
李书记清了清嗓子,对村民们说:“社员同志们!经过大家的努力,咱们的土高炉已经炼出了第一批钢!虽然数量不多,但这是个好开头!接下来,咱们要统计产量,上报公社!”
刘技术员立刻会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表,走到那堆被烧得变形的废铁前,用脚踢了踢,大声说道:“这一堆,烧得这么好,至少五百斤优质土钢!”
他又走到另一堆废铁前,比划了一下:“这一堆,颜色发黑,是高碳铁,至少三百斤!”
“还有那边的那些,都是炼钢的副产品,矿渣!也得算进去!”
他根本不过秤,全凭眼睛估摸,数字往大了报。凌建军一看,立刻凑了上去,指着一堆废铁,大声说道:“刘技术员,这堆我刚才填的,都是优质矿石,炼出来的钢肯定好,至少八百斤!”
凌建设也跟着喊:“我那堆也不少!至少六百斤!”
其他几个想讨好刘技术员的人也纷纷开口,报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夸张,从五百斤到一千斤不等。
王福满站在一旁,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这都是假的,是自欺欺人,可他却管不了——上面有压力,他要是敢说真话,只会被批评“思想落后”“不支持国家建设”。最终,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很快,喜报就被层层上报:“凌家坉大队首战告捷,日产土钢五千斤!”
高音喇叭里又开始播放喜报,声音大得震耳朵。一些不明就里的老人和孩子还真信了,欢呼起来。可更多参与其中的村民,看着那堆黑乎乎、根本不能用的废铁,脸上只有麻木和困惑——这就是他们累死累活炼出来的“钢”?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荒诞剧每天都在上演。土高炉根本炼不出钢,但“产量”却每天都在“增长”,从五千斤涨到了八千斤,又涨到了一万斤。为了凑数,村民们被逼着把家里最后一点铁器都搜刮出来,门上的铁钉、箱子的铁扣、甚至女人缝衣服用的顶针,都被撬下来,扔进高炉里“炼”一遍,然后变成“产量”上报。
后山的树林被砍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个个树桩,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一场小雨过后,地面上就出现了一道道沟壑。壮劳力被牢牢拴在炼钢工地上,没人去打理田地,地里的杂草长得比庄稼还高,庄稼早就旱死了,没人管。
食堂的供应也越来越糟糕,玉米面窝头变成了掺了野菜的糠窝头,硬得能砸死人,野菜汤更是清汤寡水,连野菜都看不到几根。村里浮肿的人越来越多,脸色蜡黄,走路打晃,稍微一动就喘粗气。
凌风家靠着之前的储备和凌风的暗中补充,还能勉强维持基本营养。凌风每天都会从空间里拿出少量优质红薯干和玉米面,混在野菜粥里,让家人能吃饱。他还会用灵泉水稀释后,给家人喝,增强他们的抵抗力。与韩老伯的交易也完全转向了换取最基础的生存物资:盐、最便宜的粗粮、以及预防感冒和发烧的草药。
凌建国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越来越迷茫——这真的是在建设国家吗?为什么日子越来越苦了?他不敢问,只能每天机械地干活,心里只盼着这场闹剧能早点结束。
凌风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后山和冒着黑烟的土高炉,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炼钢的闹剧迟早会收场,但留下的烂摊子和即将到来的粮食危机,才是真正致命的考验。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无论未来多苦,他都要守护好家人,让他们平安度过这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