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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都内那场因剑道比赛而掀起的狂热风暴,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九条阵而言,已然超出了「麻烦」的范畴,近乎成了一场无法控制的灾难。
虽然事后大家冷静了下来,认为【素盏呜尊级别的剑神】这一称呼是有些夸大了,毕竟九条阵本人的肉体的确是凡人。
但是从「他的弟子」也就是国枝弘一展现的惊艳表现来看,他肉体姑且不论,但他的剑术,的确是素盏呜尊级别的水平!
换而言之,的确,若真如国枝弘一所说,素盏呜尊亲自临凡,换一副和凡人一样的身躯与九条阵交锋,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啊。
虽说没有真的把九条阵「神化」,但该有的名气还是跑不了的。
于是,九条阵,在勉强从体育馆「突围」后,接下来的几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名人」的烦恼。
警视厅内部,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探究以及一种「你小子深藏不露啊」的调侃,甚至还有年轻警员偷偷跑来请教「剑道秘诀」;
外出执勤时,被路人认出并指指点点的频率大大增加;
更可怕的是,家门口和警视厅附近开始出现一些疑似记者或狂热剑道爱好者蹲守的身影。
这一切都让习惯隐藏在规则与秩序之后、以冷峻面目示人的九条阵感到极度不适和警惕。
他深知,再这样下去,不仅个人生活受到严重干扰,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本职工作——
试想,一个执行潜入或抓捕任务的警察,顶着「现代剑圣」甚至是「现代剑神」的名头,还怎么低调行事?
无奈之下,他只得向上司简要说明情况(省略了奥义等超自然部分,只强调比赛胜利带来的过度关注已影响工作),申请了一段短期的带薪休假,并决定暂时离开东京这个是非之地,回埼玉县乡下的老家避避风头。
上司看着这位近来「声名鹊起」的爱将,似乎也理解他的难处,爽快地批准了。
终于,在勉强应付完警视厅内部同事们好奇又敬畏的目光(以及上司那意味深长的「好好休息」),并确认堀川集团那边暂时无需他时刻紧盯后,九条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跑!
……
东京都内的喧嚣与狂热,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虽然猛烈,却被九条阵果断地甩在了身后。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埼玉县乡间的道路上,车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密集的楼宇变为开阔的田野和稀疏的民居。
驾驶座上,九条阵握着方向盘,目光看似专注地看着前方,眉头却微蹙着,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副驾驶座上,他的妻子九条美希则时不时侧头看看丈夫,一双温柔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自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崇拜:
「阵…やっぱり、すごいんだね。テレビでも、すごく话题になってるよ。あの…『不近刃』って、とってもかっこいい名前。」
(阵…果然,你还是那么厉害呢。电视上也在热烈讨论哦。那个…叫做『不近刃』的,名字非常帅气呢。)
九条阵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能从舌头底里翻出来一个含糊的音节:
「…ああ。」(……嗯。)
他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妻子,那神乎其神的奥义根本不是自己教的,而是一个掌控原罪之力的非人存在冒充自己干的好事?
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突然」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剑道境界。
美希显然将丈夫的沉默当成了谦虚和低调,眼中的爱慕更深了:
「それにね、みんな言ってるよ。阵のことが…『素盏呜尊様とも互角に渡り合える』って!
(而且啊,大家都在说哦。说阵你…『能和素盏呜尊大人平分秋色』呢!)」
噗——!
九条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方向盘都跟着滑了一下,车子在道路上画了个小小的S形。
别提了啊!!美希!!太社死了啊!!
「おっと!?大丈夫、阵?」
(哎呀!?没事吧,阵?)
美希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把手。
「あ、ああ…すまない。ちょっと…虫が目に入って…」
(啊,嗯…抱歉。刚刚…有虫子飞进眼睛…)
九条阵狼狈地稳住方向盘,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已经把神渡准和国枝弘一「感谢」了八百遍。
要知道那可是素盏呜尊!!斩杀八岐大蛇的日本神话主神之一!?这都哪跟哪啊!?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吧!?
然而,看着妻子那完全信以为真、甚至因此而感到无比幸福与安全的眼神,他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难道要亲手打破妻子眼中那崇拜的光芒吗?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将这荒谬绝伦的「现代剑神」给扮演下去。
毕竟他难道能告诉美希,那神乎其神的奥义根本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一个能变身、能篡改认知的原罪君王冒充他干的好事?
「…大げさだ。あくまで…比喩だ。」
(……太夸张了。那只是一种…比喻。)
他艰难地试图挽回一点局面。
但美希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双手合十,眼中几乎要冒出星星:
「でも、すごいじゃない!だって、みんなそう言うんだよ!私、阵がそんなに强い剣の达人だなんて、全然知らなかった!すごく…安心するな。」
(但是,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哦!我都不知道阵原来是这么厉害的剑道达人!感觉…超级有安全感呢。)
她说着,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仿佛拥有了一个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守护神,在那之前,九条阵已经连续救了她两次。
九条阵就是她的全世界,反之亦然。
「……」
九条阵看着妻子那纯粹的笑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一方面,被妻子如此崇拜和依赖,作为丈夫,确实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但另一方面,这崇拜建立在巨大的谎言和误会之上,又让他感到无比心虚和愧疚,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路面,而是随时可能崩塌的浮冰。
唉呀~唉呀~
个中滋味,真是只有九条阵自己才清楚喽~
【はぁ…たまったもんじゃない…】
(唉…这都什么事啊…)
他只能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继续专注开车,只希望乡下的宁静能快点抚平这离谱风波带来的涟漪。
然而,事实证明,他低估了现代信息的传播速度,也低估了父母对儿子(尤其是如此「出息」的儿子)的关注度。
车子刚驶入埼玉老家那条熟悉的乡间小道,远远就看到父亲九条弘道和母亲九条澄子已经站在了院门口等候。
两位老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灿烂、甚至可以说与有荣焉的笑容。
嗡……
九条阵才把车刚停稳,引擎都还在发烫呢,母亲澄子就迫不及待地小跑过来,没等九条阵下车,就隔着车窗激动地说道:
「阵!お帰り!テレビで见たわよ!すごいじゃない!」
(阵!欢迎回来!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太厉害了!)
父亲弘道虽然保持着一家之主的沉稳,但眉梢眼角的喜色也根本掩饰不住,用力拍了拍走下车的儿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九条阵龇牙咧嘴):
「よう!よくやった!あの百桥何とかの无法者グループをまた思いっきり教训したって闻いたよ!」
(哟!干得漂亮!听说你把那个百桥什么的无法之徒集团又给狠狠教训了一顿啊!)
九条阵:
【???テレビのニュースはこんな风に报道するのですか?この言叶遣いはあまりにも激しいのでは?】
「???电视新闻是这么播报的吗?这用词也太激烈了吧?」
对方只是一所大学的剑道部而已,什么叫做无法之徒集团啊?
虽然这个称呼某种意义上也没错就是了,但还是夸张了,有考虑过对分辨能力比较差的老人和小孩造成的影响吗?
其坏影响不可估量啊!!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母亲澄子已经拉住了美希的手,开始滔滔不绝:
「美希ちゃんも知ってる?あのね、ニュースで言ってたわよ。阵が教えた子がね、すごい奥义を使ったんだって!相手の刀の上をぴょんぴょん飞んで、それで…」
(美希也知道吗?那个啊,新闻里说了哦。说阵教的孩子,用了很厉害的奥义!在对方的刀上蹦蹦跳跳地飞,然后…)
显然,经过媒体的加工和以讹传讹,故事的版本已经变得更加离奇和戏剧化了。
九条阵甚至还不知道,一个更可怕的消息——
那就是这一次的比赛已经被一名着名的,热爱日本文化的美国导演给相中了,正在初步筹划一部魔幻现代主义的日本剑戟片电影,其名为:
《hell battle: oni and samurai》(地狱之战:恶鬼与武士)
虽然这标题一听就感觉是什么沟槽的公式化烂片,但是人家足够有钱,甚至能为爱发电!
此时,父亲弘道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自豪感问道:
「阵、お前…あの…『素盏呜尊様とも互角』っていうのは、本当か?」
(阵,你那个…『和素盏呜尊大人平分秋色』的说法,是真的吗?)
九条阵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连乡下老家都知道了?!这谣言是坐火箭传播的吗!?
「そ、その话は…大分夸张されていると思います…」
(那、那个说法…我认为是被大大夸张了…)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ふむ…やはり控えめか。」
(嗯…果然还是很谦虚啊。)
父亲弘道却露出了「我懂,高手都这样」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
「いいぞ、その态度は。达人は枯れてこそだ。」
(很好,就该这个态度。达人就是要低调深沉。)
九条阵:「……」
他已经彻底无力反驳了。
晚餐时间,气氛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餐桌上摆满了母亲澄子精心准备的、堪比过年的大餐。
父母不断给九条阵夹菜,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打探「绝世剑法」、「古之奥义」的企图。
美希在一旁微笑着,同样与有荣焉。
九条阵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每一句夸赞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良心上。
他只能含糊其辞,尽量把话题引向国枝弘一自身的努力和天赋,试图淡化自己的「功劳」。
「あの子…国枝くんは、もともと素质がよくて…」
(那个孩子…国枝君本身素质就很好…)
「私はただ、基础を少し…」
(我只是稍微指导了一下基础…)
他句句属实,除了基本功,一些实用的小技巧和警用剑术以外,他什么都没教。
然而,这种「谦虚」在父母和美希听来,更是印证了其「宗师风范」。
于是,在这埼玉乡下的宁静夜晚,九条阵被迫扮演着一位被误认为「堪比神明」的剑道宗师。
屋外是虫鸣蛙叫,屋内是家人炽热而崇拜的目光,以及他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充满了荒谬感和负罪感甚至是一丝莫名其妙的安慰感的内心。
这趟本以为能避开风头的「避难」之旅,似乎变成了另一场更加难以脱身的「社死」现场的开端。
九条阵喝着味增汤,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一片茫然。
【この先…どうなってしまうんだろうな…】
(这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