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后窗灌进来,带着一股铁锈和湿土混杂的气味。林越把图纸往怀里塞了塞,指尖还能感觉到纸张边缘被汗水浸软的一角。他没说话,只是朝裴砚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暗道口,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城东工坊离市舶司不远,但这一路走得格外安静。连街边惯常打更的老头都没露面。
“你说沈知意那边安排的人,真能守住西边那间?”裴砚边走边问,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模具上。
“她要是办砸事,早就破产八百回了。”林越打了个哈欠,“我现在愁的是,谁能把守旧派的消息传得这么快?我们前脚刚撤,他们后脚就换人。”
裴砚脚步一顿:“你是说……不是周太傅残党那么简单?”
“老头嘴都烂了,还能远程指挥?”林越冷笑,“这布局,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
工坊门口挂着一盏昏灯,照着门框上新刷的朱漆。看着挺正常,可林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伸手推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烛火未熄,却没人迎出来。
“按规矩,这时候该有轮值匠人在门口候着。”裴砚压低声音,“我上次来,他们连我咳嗽几声都记得。”
林越没吭声,抬脚跨过门槛。屋内热气扑面,铸模炉还在烧着,铜汁在坩埚里冒着泡。几个工匠低头忙活,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在重复。
他走到最近那人身边,指着炉子问:“这锅温度多少?”
工匠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七成火,再熬一刻钟。”
“七成?”裴砚皱眉,“铜锡熔点你记错了,这温度根本出不了细纹。”
那人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继续搅动铜液。
林越退到角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废纸,在上面画了个圈,又添了几道线。他举起来问另一个工匠:“这个天音纹,你怎么看?”
那人扫了一眼,摇头:“不懂,上头让刻就刻。”
林越把纸揉成团扔进炉火。火焰猛地跳了一下。
“全换了。”他走到裴砚身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个熟脸都没有。”
裴砚脸色发沉:“三处工坊只有我们知道位置,现在这里能精准换人……说明我们之中,有个人一直在通风报信。”
林越没接话。他想起沈知意吹灭蜡烛时的那个破窗洞,还有窗外掠过的靛青衣角。那时候以为只是盯梢,现在看,对方早就动手了。
“要不要先撤?”裴砚低声问。
“撤了等于认输。”林越盯着那几个机械般工作的背影,“而且模具还在他们手里。我们今晚不来,明天市面上可能就出现假通宝券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锁链轻响。是工坊后院的地窖门开了。
裴砚立刻警觉:“地窖不该有人进出,那里只堆废料。”
林越示意他别动。两人悄悄绕到内室,透过一道窄缝往里看。只见两名工匠模样的人正拖着一个麻袋往外走,麻袋口露出半截手臂,手腕上有道明显的烫伤疤痕。
“那是老陈!”裴砚差点喊出来,“他是主刻师!还活着!”
“别冲动。”林越一把拉住他,“现在冲出去,咱们三个都得躺在这。”
他脑子飞转。图纸在他身上,模具还在裴砚怀里,只要不暴露,就有翻盘机会。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人既然敢关押真正的工匠,下一步肯定要毁证灭迹。
“得想办法留个证据。”林越咬牙,“不然明天他们随便找个理由说模具失窃,谁也查不出真相。”
裴砚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袖子里那对机关箭吗?”
“记得,上次射老鼠用的。”
“不是老鼠,是偷图纸的探子。”裴砚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铁管,“一共两支,一支带麻药,一支带红漆。我刚刚趁他们不注意,给每个假工匠的后领口都点了一下。”
林越瞪大眼:“你啥时候干的?”
“进门的时候。”裴砚得意,“等会儿他们脱衣服洗澡,就会发现背后多了个红点。红漆洗不掉,半个月都在。”
“你这是要把他们当靶子标号?”林越忍不住笑,“行啊,等抓人的时候直接按颜色分组。”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骚动。刚才拖麻袋的两人回来了,手上多了把短刀。
“情况有变。”其中一人低语,“上头下令,今夜必须结果这两个多管闲事的。”
林越心头一紧。他刚想拉裴砚往后退,对方已经抄起墙角的铜铲顶住了门。
“来不及了。”裴砚咬牙,“他们发现我们了。”
下一秒,木门轰然被踹开。三名黑衣人冲进来,为首的那个直扑裴砚,手中匕首寒光一闪。
裴砚侧身躲过咽喉要害,但左肩还是被划了一道。他闷哼一声,反手按下机关。铁管“嗤”地喷出一缕白烟,正中刺客手腕。那人惨叫一声,匕首落地。
林越抄起桌上的铜钱罐砸过去,罐子撞在墙上碎成几片。他趁机扑上去拽住那人衣领,用力一扯——布片撕裂,露出底下一块靛青色臂章,上面绣着半个残缺的“周”字。
“果然是他们的人!”林越喘着气。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头顶横梁突然震动。四五个黑衣人顺着房梁跃下,将两人围在中间。
“周大人有令,知情者死!”为首的刺客抹了把脸,从靴筒抽出第二把刀。
林越背靠高柜,手里只剩半块模具当武器。裴砚捂着肩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屋外风停了,连炉火都不再噼啪作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好不容易穿越过来躺平,怎么天天被人追着砍?
就在刺客举刀逼近的瞬间,他心里狂吼:“我还没睡够!谁准你们半夜搞刺杀?!”
天空骤然炸响一声闷雷。
金光破云,八个大字浮现夜空——“天护:贤者逢险,必有人援!”
下一刻,远处马蹄声如潮水涌来。火把连成一片,照亮整条街巷。工坊大门被撞开,一队禁军冲了进来,铠甲上挂着清脆的玉佩声。
带队校尉单膝跪地:“林参议受惊,女帝命我等寸步护驾!”
林越愣在原地。他看着那些玉佩,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天音记录器。每次天示降临时,宫里都会自动收录声纹。这些禁军佩戴玉佩,说明他们早就接到预警,一直在暗中监控。
“原来……我们早被看透了。”那名刺客盯着玉佩,忽然仰头大笑,随即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倒地抽搐。
其余黑衣人还想反抗,但被禁军迅速制伏。有人开始搜查地窖,很快传来呼喊:“找到了!底下关着六个工匠,还有三套模具原版!”
裴砚靠着墙坐下,脸色发白:“所以……陛下其实一直知道有人搞鬼?”
“不然呢?”林越苦笑,“你以为女帝真是靠嗑辣条治国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血的袖子,又摸了摸怀里的图纸。那张画着周太傅侧脸的草图还在,边缘已经被汗浸得有些模糊。
禁军开始清理现场。一名医官上前给裴砚包扎,他死死抱着模具不肯撒手。
“你这样会感染。”医官劝他。
“模具不能离身。”裴砚摇头,“这是我亲手调的铜锡比例,少一点都不行。”
林越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次没人能抢走它。”
外面天色微亮,远处宫城灯火仍未熄灭。他知道赵灵阳肯定一夜没睡。这位女帝表面上懒散随性,实际上比谁都清楚局势有多危险。
“你说接下来怎么办?”裴砚问。
“还能怎么办?”林越站起身,掸了掸官袍上的灰,“先把第一张通宝券印出来,然后让它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哪儿?”
“周太傅流放路上歇脚的驿站。”
裴砚愣了两秒,随即笑出声:“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脸印在钱上,全国流通?”
“对。”林越咧嘴,“就当是退休纪念品。”
禁军押着俘虏离开,地窖里的工匠也被陆续救出。一名老匠人颤巍巍地递上来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完整的原始模具。
林越接过盒子,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俘虏的鞋底。那上面沾着一小块红色泥屑,像是从南方运来的特制封印土。
他眯起眼。这种土只有户部密档房才用,一般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他刚想开口询问,裴砚突然抓住他手臂。
“你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