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宴会厅内,宾客间的交谈声已转为低缓的私语,预示着盛宴即将结束。
一些年长的贵宾已开始示意随从准备离场。
主舞台的灯光彻底暗下,只剩下宴会厅内维持基础照明的暖色光晕,以及服务生们开始悄然整理场地的细微声响。
晚会在清告的宏图畅想与柒月内心的警铃之间形成刺耳的割裂。
看着叔叔眼中被点燃的野心之火,柒月明白此刻任何直接的劝阻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晚会尚未正式宣告结束,但核心流程已全部走完,清告叔叔作为主人仍需在场尽最后的礼数,而他,则可以离开了。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去确认一些能让他感到真实而非虚妄算计的存在。
柒月理了理并无需整理的西装领口,目光在会场中快速定位到了清告。
此刻的清告正与最后几位意犹未尽的关西财阀代表交谈,脸上依旧洋溢着兴奋的红光,显然还在为之前听闻的“度假村计划”而心潮澎湃。
柒月步履平稳地穿过稀疏下来的人群,来到清告身侧稍后的位置,等待一个谈话的间隙。
清告注意到他的靠近,略带询问地侧过头。
“清告叔叔”柒月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我有些私事,需要先离开了。”
清告此刻心情极佳,并未多想,只当是年轻人有自己的安排。
他拍了拍柒月的肩膀,语气轻松:“去吧,今天你也辛苦了。这里交给负责宴会的团队他们就行。”
柒月微微颔首,“好,您也早些休息,明天还有媒体专访。”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从容,没有丝毫急切,但方向明确,与那些走向休息区或仍在寒暄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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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回到休息室的初华三人关上厚重的隔音门,将舞台的余韵与宴会的喧嚣彻底隔绝。
sumimi的休息室内,一时间内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以及某种紧绷神经骤然松弛后的虚无感。
初华几乎是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怀里的电吉他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
直到此刻,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才清晰地敲击着耳膜。
真奈的声音依旧带着演出后的兴奋余波,她凑到初华面前
“初华酱!从刚才下台你就一直在笑哦!嘴角,这里,翘起来就没下去过!”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语气充满好奇
“第一次演出的感觉,真的那么好吗?”
初华愣了一下,抬手触碰自己的唇边,那里果然维持着一个上扬的弧度。
“嗯……站在舞台上的感觉,被灯光照着的时候……还挺好的。”
她的话语含蓄,将那份汹涌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只流露出最表面的一层。
“对吧对吧!”
真奈感同身受地用力点头,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头可爱地皱起
“啊……感觉能量耗尽了!好饿!从早上开始就没能好好吃东西。初华酱,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外面的自动贩卖机看看!”
初华轻声回应:“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精神的亢奋尚未完全消退,占据了她大部分感官,身体更多的是一种被掏空后的疲惫。
真奈却叉着腰,摆出小大人的架势。
“不行不行,今天一整天都像打仗一样,精神高度紧张可是最消耗体力的!
你肯定也肚子饿了,只是还没感觉到!等着,我去给你买点能垫肚子的回来!”
说完,不等初华再次拒绝,她便活力满满地拉开门,身影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外。
几乎同时,三泽经纪人看了看腕表,对初华说道
“初华,你在这里休息,陪着真奈。我上去和几位负责人、还有媒体朋友打个招呼,看看后续安排。”
她的目光在初华脸上停留片刻开口夸赞道
“今天表现得很好。”
“是,三泽桑。”初华乖巧点头。
随着三泽也转身离开,休息室的门再次合上。
偌大的空间里,骤然只剩下初华一人。
方才还萦绕在耳边的真奈的叽叽喳喳和三泽的叮嘱瞬间消失,一种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寂静将她包裹。
她走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华丽的演出服还穿在身上,脸上的妆容也尚未卸去,镜子里那个精致却陌生的影像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那份在舞台上支撑她、让她最终绽放出超越练习时水准的镇定与力量……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人。
心跳,在寂静中渐渐变得清晰。一种强烈的、想要表达什么的冲动,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她走到自己的背包前,拿出了那部私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悬停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主动联系他,总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尤其是在刚刚接受了他如此重要的帮助之后。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勇气也吸入肺腑。指尖终于落下,缓慢而认真地敲下了一行字:
「柒月君,谢谢你。」
点击,发送。
看着信息显示“已送达”,她将手机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然后坐了下来,正视着镜中的自己。
演出结束了,她也该卸下这身华丽的“铠甲”,回归日常的自己。
她拿起卸妆棉,倒上温和的卸妆液,动作轻柔地开始擦拭眼睑上细致的眼影和眼线。
化妆的时候,化妆师就有教过初华结束演出后怎么卸妆,以及卸完妆之后要怎样保养皮肤。
黑色的痕迹在白色的棉片上晕开,仿佛也将今晚那些惊心动魄的紧张与不安一并抹去。
随着妆容一点点褪去,镜中那张清丽却难掩疲惫的素颜逐渐显现。
她静静地擦拭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放着舞台上那一刻——他无声的口型,他笃定的眼神。
指尖的动作不自觉地变得更加轻柔,嘴角那抹浅浅的、真实的笑容,始终未曾消失。
卸妆的过程,像是一场仪式,褪去浮华,回归本真。
而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那条发出的短信,和今晚独特的经历,悄然留下了一道温暖而明亮的印记。
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和卸妆棉擦拭皮肤时极其轻微的声响,等待着她同伴的归来。
楼上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柒月步入其中,在门完全合拢、隔绝了外界视线的刹那,他才拿出了手机。
在独自下行的静谧空间里,他初音发送给他的那条消息回复了那条信息:
「不用谢,初音。」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电梯抵达八楼,柒月离开前点击了一楼的按钮,随后走出电梯任由它去往一楼。
八楼的sumimi休息室内,初华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尤其是“初音”这个名字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攥住,随即又松开,留下阵阵酸麻的悸动。
初音……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在东京,她是“三角初华”,是“sumimi的初华”。
只有柒月,还记得海风里那个真实、怯懦又满怀渴望的“初音”。
就在这时,“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沉稳而规律。
初华瞬间警觉。真奈会像小旋风一样直接推门,三泽桑会一边说话一边进来。
谁会这样敲门?
她下意识地将手机界面切到与柒月的通话页面,拇指悬在拨号键上,藏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才走向门口。
“请问是哪位?”
门外传来的,是她此刻最想听到,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方式而不敢确信的嗓音。
“是我。”
她猛地拉开门。
柒月就站在门外走廊柔和的光线下,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着白色衬衫,身形挺拔,少了些许宴会场中的疏离感,多了几分清俊随意。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审视,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
“好久不见,初音。”
柒月一开口,话语就直击她的心灵
“你看起来,和当初不太一样了。”
“……”
初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混杂着辛酸与狂喜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让她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门把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需要借助这点实体的支撑,才能对抗那阵因情绪过于汹涌而带来的轻微晕眩。
那只原本藏在身后、握着手机的左手,此刻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方才的警惕,在此刻显得多么多余。
她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一瞬不瞬地凝在柒月脸上,仿佛要将错过的时光一寸寸补回来。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灼热,她飞快地、近乎狼狈地眨了一下眼,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水汽逼退。
为了掩饰这瞬间的失态,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并非去看手机,而是用指尖飞快地、轻轻地将一缕并不凌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这个小动作带着一种少女式的慌乱,与她平日里在舞台上或训练中表现出的沉静大相径庭。
是啊,好久不见了,柒月君……
为了能这样站在他面前,为了能让他再次看到自己,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大树的阴影下、用嫉妒眼神偷窥着光明的少女。
舞台的灯光洗去了她眉宇间常年萦绕的阴郁与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数目光审视后淬炼出的、内敛的坚定。
曾经总是自卑的姿态,如今被严格的形体训练塑造得挺拔舒展,即使穿着简单的常服,也依稀可见舞台上那个掌控电吉他的身影。
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用妹妹的名字和身份去窃取温暖的“影子”。
此刻,她站在这里,用的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凭借的是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努力。
她用自己的声音唱响了属于“sumimi”的乐章,哪怕那光芒里,一半燃烧着妹妹的梦想,一半煎熬着她自己的秘密。
那些在海岛凌晨裹着寒意与鱼腥气的练习,那些在东京练习室里汗水浸透衣背、指尖磨出厚茧又反复破裂的日夜
那些必须隐藏身份、在庞大组织中如履薄冰的恐惧……
所有不为人知的艰辛,所有独自吞咽的苦涩,所有背负着家庭期望与妹妹梦想前行的沉重,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义。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沉淀在她的眼底,化作此刻更加复杂、也更加坚韧的光彩。
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这个不再是“初华”,而是努力在发光,并且成功站在了他面前的“初音”。
汹涌的情感堵住了她的喉咙,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灼热。
汹涌的情感堵住了她的喉咙,鼻腔酸涩得厉害。
她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幻影。
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带着哽咽的、轻不可闻的呼唤,那个她曾在心底练习过无数次,却许久未能宣之于口的称呼:
“柒月……君……”
这一声呼唤里,包含了太多太多——跨越山海终于相见的欣喜,一路走来无人可诉的委屈
对那份指引与承诺成真的深深感激,以及,那份从未熄灭、反而在岁月淬炼中变得更加深沉执着的依赖与眷恋。
柒月看着眼前眼眶微红、手足无措,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情绪过载而僵住的初音。
他忽然抬起手,用指关节在她额前轻轻敲了一下。
“咚”的一声轻响,嗯,不疼。
这个突如其来、完全超出预料的举动,让初音瞬间僵住,脑子里那些翻腾的、混杂着悲伤与喜悦的汹涌情绪,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额头上被敲击的触感微凉而清晰,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感,奇异地将她从那种紧绷的、几乎要失控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被敲的地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柒月。
那层笼罩在她周身的、无形的紧张壳子,似乎随着这个小动作,“咔哒”一声碎裂开来。
“反应不用这么大。演出我看到了,很成功。”
柒月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语气比方才更缓和了些,
他目光扫过她身后空无一人的休息室,以及走廊尽头可能存在的视线,话锋随即一转:
“这里说话不方便。楼下几层虽然还没正式开业,但今晚的灯光会为晚会一直亮着。视野不错,也比这里清静。”
他略作停顿,视线落在初音尚未换下的演出服上
“你现在的身份是尚未正式出道的偶像组合成员,长时间与男性单独待在私人休息室,无论缘由,若被有心人看去,难免会生出不必要的传闻。对你不好。”
初音立刻明白了柒月的用意。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我去拿件外套。”
“嗯,不急。”柒月应道,向后退了半步,为她留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