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味林的光柱消散后,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尽,守味派的老瞎子突然疯了般扑向古树,枯瘦的手指狠狠插进湿泥里。指甲缝里很快塞满黑土,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只顾着拼命扒挖,嘴里还嘟囔着没人能懂的调子。
泥土下渐渐露出个半人高的树洞,洞口挂着串风干的蛇鳞,边缘已经发脆,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串褪色的风铃。洞里堆着成百上千块蛇鳞,层层叠叠码得整整齐齐,每块鳞上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是历代守蜕人用指甲划下的日记,笔画深的地方能看见鳞下的银灰质地,像藏着未说尽的话。
“这是他们的记忆仓库。”林风拾起块边缘磨圆的鳞,上面的刻痕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字迹:“今天给蛇舔了伤口,血腥味里混着铁锈味,它疼得尾巴尖直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笔画末端有晕开的痕迹,显然是被泪水泡过,“原来守蜕人每次消散前,都会把记忆封进鳞里,像酿酒似的存着,等着后来者看懂。”
铁山抄起斧子就要劈树洞,斧刃带起的风扫落几片碎鳞,在空中打着旋儿飘下。“管它啥记忆!先找能救创世之蛇的东西!”他粗声喊道,却被伶仃死死拉住。小姑娘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斧柄,目光正对着块巴掌大的鳞上的简笔画发呆——画里有个戴草帽的影子,蹲在槐树下,手里攥着片沾着露水的槐花,花瓣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着傻气又温暖。
“这是……地球的槐花?”伶仃的指尖轻轻抚过鳞片,指腹蹭过画里的花瓣,触感光滑又冰凉,“我娘说过,地球的槐树会在暴雨夜开花,花香味能驱邪,还能给迷路的人指路,就像空味界的记忆泉。”
林风额角的鳞印突然发烫,烫得像贴了块烧红的烙铁,疼得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气。某块嵌在树缝里的鳞上的刻痕突然蠕动起来,那些零散的笔画自动重组,显现出完整的画面:百年前的守蜕人抱着条手腕粗的小蛇躲在树洞,用碾碎的槐花擦它渗血的鳞片,嘴里哼着跑调的歌,“疼就哭出来,别憋着,我给你哼调调,我娘以前就这么哄我的,比啥药都管用。”
“原来创世之蛇不是天生的庞然大物。”守灶者拄着木勺走过来,木勺在树洞顶敲出几点火星,溅在鳞上烧出细小的白烟,“它是被守蜕人的疼养大的,就像铁山你小时候,总抢融味派那小子的烤红薯,抢着抢着就成了兄弟,疼着疼着就长壮了。”
阿蓝突然指着洞顶交错的树根,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激动:“看!那些裂缝像年轮!”
众人抬头望去,光柱消散后留下的焦痕在树根上形成螺旋纹路,一圈圈缠绕向上,每圈纹路里都嵌着守蜕人的鳞,新旧叠加,像树的年轮里裹着的秘密,藏了不知多少光阴。林风将手中的残勺按在纹路中心,勺身的鼎纹与鳞上的刻痕瞬间产生共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整棵古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树洞四壁浮现出半透明的影子——都是守蜕人的模样,有的在给树缠布条,有的在往裂缝里填槐花,还有的正用手掌轻轻抚摸树干,他们像是在用身体填补树的伤口,像在用自己当胶水,把裂开的地方一点点粘起来。
“这棵树就是创世之蛇第一次蜕皮时的肉身。”林风的声音被树鸣掩盖,震得耳膜发麻,“缠味林的每棵树都是它的鳞片变的,所以才会随着它的疼流血,就像人受伤了,伤口周围的皮肤会发烫、会发红。”
铁山突然把斧子剁进树干,木屑混着银灰汁液溅出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那咋止住它的疼?”他急得抓耳挠腮,“总不能把树砍了吧?砍了它不更疼?这破事比融味派酿酒忘放酵母还让人窝火!”
话音未落,树汁突然暴涨,像道银色的瀑布将众人冲进更深层的树洞。这里比外面宽敞十倍,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木质香气,中央躺着具巨大的蛇骨,骨头泛着玉色的光,在黑暗中莹莹发亮。骨缝里嵌着块青铜残片——边缘的弧度、上面的鼎纹,正是林风手中残勺缺失的那部分,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连纹路的走向都分毫不差。
“这是创世之蛇第一次蜕皮时的骨殖。”守灶者的木勺突然断成三截,木茬里渗着银灰汁液,像是在流泪,“它当年疼得快死了,用自己的骨头锻造了第一把守味勺,想让这疼有点用处,却在剧痛中遗忘了这件事,跟人摔断腿忘了自己会跑似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林风将残勺与蛇骨上的残片轻轻对接,“咔”的一声轻响,青铜勺瞬间恢复完整。勺身的鼎纹里游动着历代守蜕人的残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给蛇喂水,还有的正用刻刀在鳞上写字,每个影子都带着温暖的烟火气。
蛇骨突然发出呜咽,像谁在树心哭泣,声音悲凉又委屈。树洞开始崩塌,无数守蜕人的鳞化作银蝶,翅膀上闪着日记的字迹,带着众人冲出缠味林。蝶翅扫过脸颊时,带着点槐花的甜香,像有人在轻轻吹气,温柔得让人想哭。
月光下,银蝶们聚成巨大的食灵虚影,轮廓像由无数细小的鳞片组成,将创世之蛇蜷缩的本体包裹其中,像给受了委屈的婴儿盖了床银被。虚影开口时,林风听见守蜕人此起彼伏的低语,声音里带着笑,带着泪,带着烤焦的鱼香和新酿的酒香:【我们的疼,是它学会笑的学费,就像铁山你总说,挨过揍才知道谁真心护着你,受过疼才明白啥叫舍不得】
创世之蛇的鳞片突然开始剥落,一片接一片,像下了场银色的雨。每片鳞上都浮现出画面——母亲在老槐树下晾槐花,竹匾里的花瓣堆得像座小山,风吹过就扬起粉色的花雪;父亲握着青铜勺站在灶台前,勺沿挂着雨滴,正往锅里撒槐花;而小时候的自己正趴在窗台看雨,嘴里含着块水果糖,糖纸在舌尖化得黏糊糊的,甜得眯起了眼。
“这些都是……我记着的日子?”林风的手在发抖,青铜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可我明明……明明以为那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就像守味派每天要酿酒,融味派每天要烤鱼一样。”
“你是创世之蛇最疼的那片鳞变的。”守灶者的木勺彻底碎裂,化作点点光粒融进土里,滋养出细小的绿芽,“当年它为了止住混沌期的疼,把自己最痛的记忆揉成了人形,送到地球当普通孩子,想让这疼尝尝甜的滋味,看看不疼的日子是啥样。”
铁山突然捶了自己脑袋一拳,嗡的一声响,震得周围的树叶都落了几片。“难怪风哥总说头疼!阴雨天就捂着头哼哼!”他恍然大悟,嗓门大得像敲锣,“合着是蛇鳞在闹腾,疼得想让你记起来,记着甜的味道能盖过疼!”
伶仃把味扇插在蛇骨残留的凹槽里,扇面突然变得透明,浮现出模糊的山川轮廓,显然是地球的坐标,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老槐树下,有能止疼的蜜】。“要救创世之蛇,得去地球找能止住疼的东西,”她肯定地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那味道一定混着槐花和眼泪,就像咱空味界的药,总得带点苦才管用。”
林风握紧完整的青铜勺,勺身像面镜子,映出地球暴雨夜的景象——母亲站在老槐树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正把片蛇鳞埋进土里,动作轻得像在放个熟睡的婴儿,生怕弄疼了它。而她的脚下,泥地里躺着具与创世之蛇一模一样的小蛇尸骸,鳞片上还沾着没干的槐花蜜,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在空气里缠成线。
可他万万没想到,蛇骨突然化作流光钻进他体内,像有无数细小的鳞片顺着血管游走,带着微微的刺痛。青铜勺竟在他掌心熔成液态,金红色的汁液顺着鳞印渗进心脏,烫得他像吞了团火——那是创世之蛇第一次蜕皮时的疼,尖锐、滚烫,却又带着终于找到归处的踏实,在他的血脉里慢慢舒展,像条找到了家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