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琛摔门而去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体内隐隐作痛的提醒。
夕阳彻底沉没,暮色转为浓稠的夜。没有人开灯,我独自躺在黑暗里,听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那份刚刚萌芽、却又被轻易击碎的脆弱联系所带来的钝痛。
猜忌,果然是我们之间最深的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
他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那点微光走进来,脚步比平时更沉。我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夜晚室外的清冷空气,还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他刚才出去,是去抽烟了?为了平复情绪?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停在门口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落在床上的目光,沉重而复杂。
最终,他还是走了过来,没有坐回椅子,而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更加冷硬。
“……还疼吗?”他开口,声音比离开时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我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疼,当然疼。身体疼,心也疼。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更加烦躁,他抬手,似乎想做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最终只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周彦珩的事……”他顿了顿,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却少了之前的尖锐和迁怒,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划清界限,试图将外界的风波与我隔离开。
他还是不信任周彦珩,但他似乎不再将这份不信任直接归咎于我。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我苦涩地想。
“嗯。”我极轻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也表示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似乎松了口气,气氛稍稍缓和。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只是就那样站着,在黑暗里陪着我沉默。
直到护士进来例行查房,打开了柔和的床头灯。
突然的光线让我和他都不适地眯了眯眼。护士检查完我的体征,记录数据,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灯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眼下的青黑也愈发明显。系统剥离的后遗症,加上这段时间的劳心劳力,显然在透支他的身体。
他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李铭送来的粥,你还没喝完。”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还剩小半碗、早已凉透的燕窝粥上。
我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没胃口了。”我低声说。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放下水杯,端起那碗凉粥,走向病房内自带的小厨房。我听到微波炉运转的轻微嗡鸣声。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粥走了回来。他重新坐下,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让热气散发得更快一些。
“多少再吃一点。”他将勺子递到我嘴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你需要体力。”
我看着眼前这碗被他重新加热的、原本已经放弃的粥,又看了看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无法掩饰的倦色,心中那点因他之前态度而生的芥蒂,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他或许偏执,多疑,手段强硬,但在关乎我身体恢复这件事上,他的坚持却从未动摇过。这种近乎本能的照顾,与失忆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任务”不同,也与系统失控时的暴戾不同,更像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默的责任感。
我张开嘴,慢慢咽下了那口温热的粥。
他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些许,但依旧专注。我们之间再次只剩下勺碗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
吃完最后一口,他放下碗勺,抽了张纸巾,动作略显僵硬地替我擦了擦嘴角。
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的瞬间,我脑海中突然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画面——
* **深夜的书房(不是公寓那间,更像是谢家老宅),年幼的谢予琛(约莫七八岁)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覆着冷汗,他面前摊开着复杂的课本,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块早已冷掉、硬邦邦的糕点。一个冷漠的、模糊的成年身影站在门口,丢下一句:“吃完它,别浪费。谢家不养废物。”**
画面一闪而逝,带来的却是一阵强烈的心悸和酸楚。
那是……他的记忆碎片?因为系统剥离后的灵魂共鸣,还是因为我体内残留的、与他同源的能量,让我无意中窥见了他过往的一角?
那块冷硬的糕点……与眼前这碗被他小心翼翼加热的粥……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异样和目光中的探究,动作微微一顿,蹙眉看向我:“怎么了?不舒服?”
我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以及那下意识流露出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关切,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没……没什么。”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有些伤痕,太过深刻,无法用言语抚慰。有些理解,需要时间,需要更多无声的证明。
但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在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猜忌沟壑上方,有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光点,正在悄然亮起。
那是源自共同伤痛的微妙共鸣,是超越言语的短暂理解,是重建之路上一块……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基石。
夜还很长。
路也还很长。
但至少,我们都没有放弃在这片废墟上,点燃第一簇微弱的篝火。
哪怕,只是为了看清彼此脸上,那同样深刻的疲惫与……孤独。
(第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