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床上,僵硬装睡的白茯苓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清辞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寒松气息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昨夜荒唐的靡靡之味。每一秒的装睡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羞耻、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在她心中疯狂撕扯。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气、或者心脏跳出喉咙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沈清辞平静无波的声音:
“醒了,便去清洗一下吧。”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昨夜那场足以焚尽理智的风暴从未发生。只是那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
白茯苓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装不下去了。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不可避免地撞上沈清辞近在咫尺的、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神色的冰蓝眼眸。那里面深不见底,映不出她此刻的狼狈与慌乱。
她触电般猛地从他怀里弹开,一把扯过旁边散落的、尚且完好的绒毯碎片胡乱裹住自己,动作慌张又笨拙,脸颊烧得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我……我头好痛……昨晚……好像喝多了……” 她语无伦次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试图用宿醉和断片来掩盖一切,“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什么都不记得了!酒是苏见夏那丫头换的劣质品!后劲太大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沈清辞的反应。
沈清辞已经坐起身,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只是清晨起身,整理仪容。听到她的话,他整理衣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无妨。” 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清洗过后,我们再谈。”
再谈?谈什么?!白茯苓心里警铃大作。谈昨夜是谁先动的手?还是谈这该死的意外该如何收场?她一点都不想谈!
但沈清辞已经起身,走到了石室中央那灵力凝聚的“浴盆”旁。指尖一点,清澈温润的泉水再次注满,水汽氤氲。他甚至还在旁边放了一套干净的、与她身上那件淡紫色常服款式相近的月白色衣裙,以及全新的巾帕。
做完这一切,他便走到石室另一端,背对着浴盆方向,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姿态明确——给她空间,也表明“谈一谈”势在必行。
白茯苓裹着绒毯碎片,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浴盆和干净衣物,又看了看沈清辞冷硬疏离的背影,咬了咬牙。身上黏腻不适,确实需要清洗。而且……或许泡在热水里,能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一点,想想对策。
她磨磨蹭蹭地挪过去,飞快地褪去身上破碎的布料,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水中。热水包裹住酸软的身体,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却丝毫无法抚平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洗得很快,几乎是草草了事,仿佛那水里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换上干净的月白裙衫,用巾帕绞干湿发,依旧是随意披散着。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浴盆边,看着沈清辞的背影,踌躇不前。
“过来。” 沈清辞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
白茯苓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距离他约莫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垂着眼,一副“我错了但我真的不记得了”的鸵鸟姿态。
沈清辞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她已经收拾干净,月白的裙子衬得她肤色如玉,湿发披肩,少了平日的锋利,多了几分沐浴后的柔软与……不易察觉的紧张。脸上那抹因为窘迫而泛起的薄红尚未完全褪去。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看向石室顶端的星辉。
“昨夜之事,” 他开口,声音平稳,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你记得与否,并不重要。”
白茯苓心头一松,又随即一紧。不重要?什么意思?
沈清辞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待取得冰魄龙魂玉与涅盘凰血晶,完成使命,修复神髓,重定秩序之后——”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转回来,重新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你需对本君负责。”
负、负责?!
白茯苓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以为自己听错了!负责?!他对她用强(?)了还要她负责?!不对……好像是她先动的手……但那是因为她喝醉了!而且他不是主神吗?!不是应该高高在上、视这等“小事”如尘埃吗?!
没等她从这荒谬的“负责论”中回过神,沈清辞的下一句话,如同更猛烈的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届时,本君会悉心培养我们的孩子,沈砚翎。”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重若千钧,“助他承继主神之位。”
沈砚翎……承继主神之位?!
白茯苓彻底傻眼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他在说什么?培养砚翎当主神?那他自己呢?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万年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缥缈的……温柔?抑或是向往?
“那时,” 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如同雪原上遥远星辰投下的一缕微光,“你不再是战神泠音,背负征伐与使命。”
“我亦不再是主神青珩,困守神座与规则。”
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震惊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只有白茯苓,和沈清辞。”
“届时,我带你,游历山川湖海,看遍四时风物,不再问神魔世事,只做……寻常眷侣。”
游历山川,不问世事,寻常眷侣……
这每一个词,都像是最华美也最脆弱的琉璃梦,从沈清辞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好,砸在白茯苓早已冰封荒芜的心田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认真的向往。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一切的“未来规划”所蛊惑,心尖颤抖,几乎要信以为真。
但,也仅仅是一瞬。
冰封的心湖底下,是更深的寒渊与清醒的痛楚。那些被刻意遗忘、刻意压抑的旧日伤痕,随着他这番话,如同沉渣泛起,带着尖锐的讽刺与冰冷的现实感,狠狠刺穿了这脆弱的幻梦。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肩膀微颤,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与悲凉,在这寂静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沈清辞眉头微蹙,看着她。
笑了好一会儿,白茯苓才停下来,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泪水(或许也有别的)。她抬起头,迎视着沈清辞微蹙的眉宇和眼底那丝尚未消散的暖意,脸上的笑容却冰冷如刀。
“青珩。” 她唤了他的神名,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沈清辞眼神微沉。
白茯苓上前一步,月白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她仰着头,明明比他矮,气势却丝毫不弱,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疲惫。
“混元之劫将至,三界暗流已现征兆。神界那帮老家伙,那些依附于旧秩序、汲汲营营了万万年的‘尊神’们,会允许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卸任主神?会将维系天地平衡、抵御大劫的重任,轻易交给一个尚且稚嫩、流着你我血脉、更可能因我而备受争议的孩子?”
她的声音清晰而锐利,每一个问题都像鞭子,抽打着沈清辞描绘出的美好图景。
“他们不会。” 她自问自答,语气笃定,“他们需要你,青珩主神,需要你这柄最锋利、最稳固的剑,守在最前方,替他们挡住一切风雨,维持他们想要的‘平衡’与‘体面’。”
她顿了顿,眼中嘲弄更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况且,你不敢。”
“你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不敢拿三界苍生(或者说,神界的稳定)去冒险,就像……”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被她强行压住,化作更冰冷的刃:
“就像千万年前,他们看中性格柔顺、从小被当作‘圣后’完美模板培养的揽月,逼你娶她时……你也不敢反抗一样。”
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寒潮骤起。
白茯苓却仿佛没看见,或者说,不在乎了。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压抑着积攒了万年的委屈、不甘与愤怒:
“他们看中的,是听话的、温柔的、永远不会挑战他们权威的揽月。而不是我——战神泠音,一个手握兵权、性情桀骜、难以掌控的‘异数’。”
“即使我为了配得上你,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比揽月努力百倍,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将星辰之力修炼至极致……在他们眼里,我也永远只是个‘好用’的武器,一个‘不安分’的隐患,永远比不上他们精心挑选的‘圣后’。”
她看着他,眼中是冰冷的绝望与自嘲:
“青珩,你看不清吗?还是你明明看清了,却选择视而不见?”
“千万年前你懦弱,不敢争。如今……你告诉我,你要卸任主神,与我做寻常眷侣?”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你自己信吗?”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星光结界流转的光华,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沈清辞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被戳破真相的狼狈?被质疑决心的怒意?还是……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无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白茯苓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话,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梦,该醒了。”
“青珩。”
“不,主神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