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尴尬与微妙，似乎都被那口逐渐升温的大铁锅和渐渐弥漫开的香气冲淡了些许。白茯苓一旦站在了灶台（临时搭的石灶）前，拿起了熟悉的厨具，方才那副慌不择路、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便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气场。
她处理食材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般的利落与精准。灵蔬被她纤指翻飞间切成均匀的细丝或滚刀块，妖兽肉剔除筋膜，改刀成大小一致的薄片，浸泡在调好的酱汁中。即便用的是沈星河那些瓶瓶罐罐里的寻常香料，她信手拈来的搭配和精准的火候掌控，也立刻让那锅平平无奇的灵米粥开始焕发出截然不同的诱人气息。
米香被充分激发，混合着灵植的清气与肉类腌制后的醇厚，在晨风中悠悠飘散。她又另起一个小石锅，热油，爆香，将切配好的时蔬与肉片快速翻炒，勾入简单的芡汁，顿时，一股更加霸道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镬气腾空而起，与粥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无比勾魂的晨间交响。
苏见夏早就忘了憋笑，鼻翼翕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苏清欢，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清欢师姐，你闻闻！我就说吧！茯苓做饭可厉害了！在人间那时候，路……呃，路师兄那个小院，基本都是茯苓下厨！比沈星河这家伙做的好吃多了！”
她一时嘴快，差点把“路无涯”的名字秃噜出来，连忙改口，心虚地瞟了一眼那边脸色依旧不善的魔尊。
路无涯自然也闻到了那熟悉的、曾在他那间人间小院里萦绕过的饭菜香。他抱臂靠在树上，血瞳微眯，看着白茯苓在灶台前专注忙碌的侧影。她挽起了袖子，露出纤细却线条流畅的小臂，几缕碎发因蒸汽而贴在额角，脸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神情却平静而认真。这画面，与记忆中某个午后重叠，让他胸中那股因沈清辞而起的暴戾邪火，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情绪。
他没说话，只是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沈星河作为“专业厨子”，此刻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茯苓那娴熟到近乎艺术的处理手法和精准的调味，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他自诩在厨艺一道颇有天赋，可跟小师妹这举重若轻、化平凡为神奇的功夫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忍不住凑近些，想偷师几招。
陆时衍也微微颔首。他知道泠音（白茯苓）作为战神，常年征战在外，自理能力极强，厨艺精良并不意外。这手艺，怕是比许多专司庖厨的神侍还要出色。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如同冰雕般站立、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白茯苓一举一动的沈清辞，心中暗叹：这位主神冕下，恐怕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在灶台前也能如此耀眼夺目。
白茯苓对周围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恍若未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屏蔽掉脑海中反复回放的、那个令人心悸的吻和那句滚烫的宣言。她甚至无意识地，在炒菜时，多加了一点点提鲜的、带着微甜果香的灵菌粉——那是她记忆中，某个人（或许是前世的青珩？）似乎偏好的口味。等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指尖微顿，随即又像是赌气般，狠狠又撒了一把进去。
粥已稠糯，菜也出锅。
白茯苓熄了火，将粥和菜分别盛入几个大碗中。食物的热气氤氲着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吃饭。”她言简意赅，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她自己率先端了一碗粥，夹了些菜，走到离人群稍远的溪边石头上坐下，埋头吃了起来，用行动表示“吃饭时勿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取食。
苏见夏第一个尝了一口粥，眼睛立刻幸福地眯了起来：“唔！好吃！就是这个味道！茯苓你太棒了！” 她又迫不及待地尝了炒菜，更是赞不绝口，“鲜香爽口，火候完美！沈星河你学着点！”
沈星河尝了之后，也是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小师妹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
苏清欢和陆时衍品尝后，也露出赞赏的神色。
路无涯默默端了一碗，走到一旁坐下，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血瞳微垂，掩去其中复杂的神色，只是吃得比平时快了些。
而沈清辞，他缓缓走过来，端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粥的温度透过粗陶碗传递到掌心，带着熨帖的暖意。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米粒分明，火候恰到好处。再尝一口菜，咸鲜适中，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他心悸的微甜果香……
他冰蓝色的眼眸骤然抬起，看向溪边那个独自用餐、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
是她做的。
是她亲手做的。
不仅仅是能征战沙场，不仅仅是能歌动人心，不仅仅是能倔强地追逐与决绝地划清界限……她还能在烟火灶台间，做出这样温暖而美味的食物。
这认知，比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或告白，都更真切地触碰到他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看着她，看着晨光中她安静进食的侧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或许是因为热气，或许是因为别的），口中是带着她独特印记的温暖食物，心中那片荒芜了千万年的冰原，仿佛有春水悄然漫过，带来细微却坚定的、不可逆转的裂痕与生机。
营地中，一时只剩下碗筷轻碰与细细的咀嚼声。
食物的香气与温暖，似乎暂时弥合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与尴尬难言。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意外美味的晨膳中，各怀心思。
只有那溪水潺潺，和远处逐渐亮起的天空，见证着这五味杂陈又暗流涌动的新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