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城的疫情,在第七日达到了最惨烈的顶峰。
街道上不再有哭喊,因为活着的人已无力哭泣。
家家户户的门扉紧闭,门缝下渗出黑色的血渍,那是死者被拖走后留下的痕迹。城主府的棺材铺日夜赶工,木匠们一边刨着棺材,一边咳着血,刨到一半便倒下,成了下一个被装进棺材的人。
而就在全城陷入绝望之时,砚清的小院前,却亮起了第一盏灯。
那是一盏青铜油灯,灯芯微弱,却在浓雾中如星辰般清晰。灯下,是苏棠。
她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裙摆上绣着一圈淡青色的莲纹——那是砚清“病”倒前,亲手为她缝制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将一枚枚清瘟丹放入木托盘中,然后静静跪坐在灯前,双手合十,低垂着头。
她不发一言,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人们说,她是“圣女”,是圣人派来人间的使者。
起初,只有少数人敢来取药。他们跪在院外,额头触地,声音颤抖:“求圣女赐药……救我孩儿一命……”
苏棠不抬头,只轻轻将丹药递出。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前来。他们不再只是取药,而是开始献上贡品。
一碗清水、一块粗饼、一束干花、甚至是一枚生锈的铜钱。他们将贡品放在院门前的石阶上,然后跪拜,磕头,祈求圣人的庇佑。
第七日夜里,一个老妇人抱着她死去的孙子,跪在院外整整一夜。天明时,她已冻僵,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枚铜钱。
苏棠走出院门,将那枚丹药轻轻放在老妇人掌心,然后为她合上双眼。
那一刻,全城皆知——圣人已降世。
疫情第八日,城中最大的药铺“济世堂”被愤怒的民众彻底砸毁。李万财被拖到街头,打断双腿,扔在烂泥里。他哀嚎着,求饶着,可无人理会。
“你卖假药,害死多少人!”有人怒吼。
“你质疑圣人,该死!”另一人将一盆污水泼在他脸上。
李万财终于明白,他不是死于商战,而是死于亵渎神明。
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那疫情……是砚清引来的!是他囤药,是他炼丹,是他……”
话未说完,一块石头砸中他的头颅,鲜血四溅。
无人再提“质疑”二字。
疫情第十日,苏棠在院门前立起了一块石碑。
碑上无字。
她只是每日清晨,在碑前点燃一炷香,然后跪坐三刻,一动不动。
人们不解,便有长者道:“此乃‘无字碑’,因圣人之德,言语难尽,
故以‘无’代‘有’,以‘静’显‘圣’。”
此言一出,全城信服。
石碑前的贡品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始献上金银、宅院、地契。苏棠依旧不收,只将贡品堆在院外,任其风吹雨打。
可有人悄悄将金银熔化,铸成了一尊小小的砚清像,放在石碑旁。
那像是用最粗糙的工艺铸成的,五官模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有人跪拜,有人焚香,有人哭泣。
第七日,那尊小像被偷走。
第十日,又一尊更大的砚清像被铸成,立于城西的广场上。
第十五日,城东、城南、城北,皆立起了砚清的雕像。
每一尊像前,都有一座小庙。
每一座小庙,都有一位“神父”主持。
苏棠依旧每日清晨出现,但不再亲自发药。她只是站在院门口,轻轻挥手,便有工坊的弟子将丹药分发给众人。
她成了“圣女”,是圣人与凡人之间的桥梁。
她不再说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视为“神谕”。
她抬手,是“赐福”;她低头,是“默祷”;她转身,是“圣人已听见”。
城中开始流传一首歌谣:
“圣人不言,却听万民声;
圣女不语,却传天意明。
一炉丹火,燃尽灾厄;
一念回响,救我苍生。”
疫情第七十日,疫情终于开始消退。
感染者不再新增,已感染者症状缓解,死亡人数骤降。
全城沸腾。
人们说,是圣人的慈悲,感动了天地。
他们说,是圣女的祈祷,净化了疫毒。
他们说,是那无数贡品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了灾厄。
青梧城的四个角落,四座教堂拔地而起。
教堂不高,却庄严。外墙用青石垒成,屋顶覆盖黑瓦,檐角悬挂铜铃。每座教堂中央,都立着一尊砚清的雕像——他闭目盘坐,手中托着一炉丹火,火光永恒不灭。
每周,城中居民都会前往最近的教堂,献上贡品,聆听“神父”宣讲“圣人之德”。
神父们讲述着砚清的“先知”:
他提前一个月预知疫情,默默囤药。
他炼丹救世,不收分文。
他被误解,被质疑,却依然无私。
他耗尽灵力,病倒不起,只为多救一人。
他最后限量施药,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每一个故事,都真实得令人落泪。
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得令人敬畏。
而苏棠,则成了“圣女”的象征。她不再露面,只在每月初一,于中央教堂的露台上,点燃一炷“天香”。
那一炷香,高达三尺,由百种灵草混合而成,燃烧时,香气弥漫全城。
人们说,那是“圣人降下的旨意”。
疫情第一百三十日,疫情彻底消失。
青梧城恢复了生机。
可还活着的人们对砚清的信仰,却达到了顶峰。
中央广场上,一座巨大的砚清雕像被竖立起来。
雕像高达十丈,由整块白玉雕成。砚清身披长袍,左手持炉,右手轻抬,仿佛在为全城赐福。他的面容平静,眼神深邃,似能看透人心。
雕像脚下,建起了一座“圣殿”。
圣殿中,供奉着砚清用过的药炉、药杵、药碾,甚至是他穿过的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
每日,都有无数人前来朝拜。
他们献上贡品,跪拜,哭泣,忏悔。
那些曾质疑过砚清的人,如今跪在雕像前,痛哭流涕:“圣人,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怀疑您……求您原谅……”
他们说,是他们的“不信”,加重了圣人的病痛。
他们说,是他们的“亵渎”,让疫情持续了这么久。
他们说,若早信圣人,何至于死这么多人?
他们化作最纯粹的信徒。
而砚清,始终未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