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滩的芦苇比人还高,密不透风,成了绝佳的藏身之所。凌虚子和陈继祖在滩涂淤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了半宿,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在一处废弃的渔寮里暂且安身。渔寮四壁透风,屋顶漏雨,好歹能遮挡些视线。
两人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凌虚子寻了些半干的芦苇点燃,火苗微弱,烟气呛人,却总算带来一丝暖意。陈继祖解开油布包裹,星纹钢胚子表面那层凌虚子布下的封印光华黯淡,似乎在水下也耗损了不少灵性。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火堆旁烘烤,那钢胚触到暖意,表面流动的星纹似乎微微亮了一丝。
“道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陈继祖一边拧着衣角的水,一边比划着问。没了刘横在身边,他只能依靠简单的动作和眼神交流。
凌虚子拨弄着火堆,目光沉静:“先离开直隶地界。此地不宜久留,柳文渊制造的混乱拖不了太久,李公公和周秘书长的残党很快会反应过来,沿河搜捕。”
他取出那贴身藏着的秘图竹筒,摩挲着,低声道:“清江浦……你父亲陈渡,还有这龙脉之秘,必须尽快查明。我总觉得,时间不多了。”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大亮,雨也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两人不敢走官道,只拣那荒僻的田间小路和山林边缘前行。饿了便挖些野菜,渴了饮些山泉,夜晚则寻些破庙山洞栖身。星纹钢虽被封住大部分气息,但凌虚子依旧谨慎,白日里用破布将其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夜晚无人时,才敢让其略微汲取月华,维持一丝灵性不灭。
如此昼伏夜出,走了三四日,算算路程,已离保定府二百余里,进入了河间府地界。这边巡查似乎松懈了些,但气氛依旧压抑,田间乡野,常见拖家带口南逃的难民,面带菜色,眼神麻木。
这日傍晚,两人行至一处靠近运河支流的荒村。村子不大,看上去早已十室九空,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唯有村头一棵老槐树下,竟稀稀拉拉聚着些人影,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交易。
“是‘鬼市’。”凌虚子低声道,“战乱年间,官府管不到的地方,便有这种夜间集市,交易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或是逃难者以物易物。”
陈继祖望去,只见那些人影幢幢,交易都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确实配得上“鬼市”之名。
“我们去看看,或许能换些干粮,打听点消息。”凌虚子说着,从怀中摸出几枚柳文渊给的碎银子,又示意陈继祖将星纹钢藏好。
两人走近鬼市。腥臭的河风裹着窃窃私语扑面而来。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锈蚀的刀剑、不知从哪个大户人家偷撬来的首饰、发霉的粮食、甚至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被草标插着,眼神空洞地站在一旁。
凌虚子在一个卖粗面饼的老妪摊前停下,用碎银换了几个硬得像石头的饼子。那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沙哑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往南去?”
凌虚子不动声色:“老人家好眼力。”
老妪压低声音:“南边……也不太安生。听说清江浦那边,官府查‘漕匪’查得紧,运河上不太平。几位要是南去,可得小心。”
“漕匪?”凌虚子心中一动。
“唉,说是漕匪,谁知道呢?”老妪摇摇头,“这年月,兵匪一家。听说领头的是个狠角色,叫什么……‘翻江龙’,专跟官府作对,也抢大户,有时也劫洋人的火轮船,神出鬼没的。”
翻江龙?陈继祖觉得这绰号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鬼市边缘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号褂、提着腰刀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眼神凶悍,大声喝道:“都他妈给老子安静点!官府查案!有没有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外乡人?老的像个道士,少的背着个长条包袱!”
是周秘书长的人!竟然追到了这里!速度好快!
凌虚子脸色微变,拉起陈继祖,迅速退入阴影之中。鬼市上的人群一阵慌乱,纷纷低头,不敢与那些官差对视。
那疤脸汉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凌虚子和陈继祖刚才站立的位置,虽然他们已躲开,但那卖饼老妪惊慌的眼神却暴露了踪迹。
“在那边!追!”疤脸汉子厉喝一声,带着手下便冲了过来!
“走!”凌虚子低喝,拉着陈继祖转身就往村子深处的黑暗小巷跑去!
身后是官差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两人在迷宫般的废弃村舍间亡命狂奔,仗着夜色和地形的熟悉(凌虚子似乎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暂时将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村子不大,出口很快就在眼前,外面是一片开阔地,无处藏身!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进庙!”凌虚子一眼瞥见村尾有座半塌的山神庙,拉着陈继祖便钻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加破败,神像倒塌,蛛网遍布。两人刚躲到倾倒的神龛之后,追兵便已赶到庙外。
“搜!他们跑不远!肯定躲在这破庙里!”疤脸汉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脚步声踏入庙内,火把的光亮摇曳着,映出墙壁上扭曲的影子。陈继祖紧紧抱着星纹钢,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跳动。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庙宇那残破的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瓦片碎裂声!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下,直扑那几名官差!
动作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只听几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那几名官差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像样的反抗,便已倒地毙命!
火光熄灭,庙内重新陷入黑暗,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凌虚子和陈继祖躲在神龛后,大气不敢出。是谁?竟然敢袭杀官差?
黑暗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江湖腔:“收拾干净,把‘货’带走。”
另一个人应了一声,接着是拖动尸体的声音。
那沙哑声音顿了顿,忽然转向神龛方向,冷冷道:“后面的朋友,看够了吧?是自己出来,还是让老子请你们出来?”
被发现了!
凌虚子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示意陈继祖稍安,自己缓缓从神龛后走了出来。陈继祖紧跟其后,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碎瓦。
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庙内站着五六个黑衣人,个个身形矫健,眼神精亮,绝非寻常匪类。为首一人,身形不高,却异常敦实,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是刚才那说话之人。
那蒙面首领目光扫过凌虚子,在他破旧道袍上停留一瞬,又落在陈继祖和他背上那显眼的包裹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两个丧家之犬。怎么,周阎王的爪子没挠死你们,倒让爷爷我撞上了?”
他竟认得周秘书长,言语间还带着不屑!
凌虚子稽首,不卑不亢:“无量天尊。多谢诸位好汉援手。不知诸位是……”
“甭管老子是谁!”蒙面首领打断他,语气咄咄逼人,“你们身上,带着周阎王想要的东西吧?交出来,老子可以考虑,留你们个全尸!”
果然是冲着星纹钢来的!陈继祖心中一沉。
凌虚子面色不变:“贫道不知好汉所言何物。”
“少他妈装糊涂!”蒙面首领上前一步,身上散发出一股悍戾的气势,“那小子背上的东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星味儿’!不是星纹钢是什么?老子盯周阎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东西,老子截定了!”
他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盯着周秘书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凌虚子心念电转,此人敌友难辨,但显然与周秘书长有仇,或许……可以借力?
他正要开口,那蒙面首领却似乎失去了耐心,厉声道:“动手!拿下他们!东西老子要,人……也得带回去问问!”
几名黑衣人闻言,立刻逼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