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的客房比陈渡家堂屋宽敞十倍,雕花木床,绸缎被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驱散着从河边带回来的腥气。无念和尚在药力作用下睡得沉了些,呼吸虽弱,却平稳不少。
陈渡脚踝敷了药,那股刺骨的冰麻感被火辣辣的灼热取代,虽不舒服,但至少不再往骨头缝里钻。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阎师傅离开时的脚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家仆低语,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胡府很大,也很静,静得有些压抑。
他需要找到青娥。那个丫鬟是守陵人,潜入胡府必有深意,她知道的内情肯定比林老先生告诉他的更多。而且,她昨夜出手相助,又留下木牌指引,是敌是友,尚需确认。
如何在这深宅大院里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丫鬟?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洗脸架上。那里放着铜盆和干净的布巾。他走过去,将布巾浸湿,拧得半干,然后走到门边,将湿布巾轻轻塞入门轴与门框的缝隙里。这样开门时,能最大限度减少声响。
做完这些,他吹熄了蜡烛,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他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出去,又将门轻轻带上。
廊下挂着灯笼,光线昏黄。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如同狸猫般移动。胡府的布局他不熟悉,只能凭感觉朝着后院、仆役可能居住的方向摸去。
夜里的胡府守卫并不森严,或许是对阎师傅的身手足够自信,也或许是觉得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陈渡避开两个打着哈欠巡夜的家丁,穿过几道月亮门,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这里房屋低矮,像是下人的住处。多数房间都黑着灯,只有尽头一间厢房还透出微弱的光亮。
陈渡屏住呼吸,靠近那间厢房。窗纸是新糊的,很完整。他蹲下身,从门缝底下往里看。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青娥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未做完的针线,却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灯花出神。她换下了白日的布裙,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夹袄,侧面看去,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就是她。
陈渡轻轻叩了叩门。
青娥猛地一惊,手中的针线掉在桌上。她警惕地看向门口,压低声音:“谁?”
“陈渡。”
里面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闩被拉开,青娥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真是陈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将他拉进屋内,又飞快地闩上门。
“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她语气急促,带着责备,更多的是担忧。
“来找你。”陈渡看着她,“胡员外昏迷在河边,被我带回来了。”
青娥脸色微变:“他……他怎么样了?”
“大夫看过了,说是惊吓过度,加上溺水,性命无碍,但还没醒。”陈渡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河边?为什么会昏迷?”
青娥咬了咬下唇,眼神闪烁,没有立刻回答。
“还有阎师傅,他看我的眼神不对。”陈渡继续道,“你们守陵人,和阴墟,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员外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一连串的问题让青娥有些失措。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盏油灯,手微微有些发抖,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她声音很低,带着挣扎,“爷爷不让我卷入太深。我只知道,胡员外……他可能不是自愿的。”
“不是自愿?”陈渡皱眉。
“阴墟控制人的手段很多。”青娥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恐惧,“药物,邪术,或者……用他们在乎的人威胁。胡员外有个独子,体弱多病,常年在外求医,据说……是被阴墟的人控制着。”
陈渡想起胡员外在地宫里那贪婪又恐惧的模样,或许,那不仅仅是贪婪?
“那他昨夜去河边……”
“我不知道。”青娥摇头,“昨夜府里确实进了贼,丢了一个紫檀木盒子,员外大发雷霆。后来他独自出门,说是去散心,不让任何人跟着……再后来,就是你发现他了。”
紫檀木盒子……又是那个盒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离火精金已经用掉了。
“阎师傅呢?他是阴墟的人?”
“他是员外重金请来的护卫,身手很好,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阴墟的事。”青娥犹豫了一下,“不过,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陈渡想起阎师傅那双锐利如鹰、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此人绝不简单。
“你现在也很危险。”陈渡道,“昨夜你杀了那个黑衣人,又帮我,阴墟的人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青娥放下油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爷爷年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清江浦……”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渡厄舟,你知道吗?”陈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青娥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只听爷爷提起过这个名字,说是能彻底解决运河祸患的宝物,但具体是什么,在哪里,爷爷说他也不知道,传承断了。”
线索又断了。陈渡心中微沉。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这个院落而来!
“快搜!每个房间都不能放过!”
“老爷醒了!说是有要紧东西不见了!”
是胡员外醒了?他在找什么?
青娥脸色瞬间煞白:“你快走!从后面窗户走!”
陈渡也知道不能久留。他看了一眼青娥:“你自己小心。”
青娥用力点头,指了指房间后墙的一扇小窗。
陈渡不再犹豫,推开窗户,敏捷地翻了出去,落入屋后的黑暗中。他刚将窗户掩好,就听到前面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和青娥故作惊慌的应答。
他贴着墙根,快速远离这个院落,朝着客房的方向潜行。心中却疑云密布。
胡员外醒了,在找东西。找什么?是那个丢失的紫檀木盒子?还是……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阴墟,守陵人,胡员外,阎师傅……这几方势力纠缠在一起,目的各不相同,却又都围绕着运河下的秘密。
而他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棋盘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
回到客房附近,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才如同鬼魅般溜回房间,取下门轴上的湿布巾,重新坐回椅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窗外,胡府的喧嚣渐渐平息下去,重新归于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陈渡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块冰凉的定阴盘。
清江浦的夜,还很长。而明天,当胡员外彻底清醒,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