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板给的药膏带着一股刺鼻的清凉气,敷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痛感竟真的缓解了不少。阿青肩头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虽然离痊愈还早,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濒死的模样。内服的“化瘀散”也从仁济堂抓了回来,药堂伙计听到“苏瞎子”的名号,二话没说便包了药,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敬畏。
两人在“迎客居”那间狭小的客房里暂时安顿下来。陈渡每日出去买些最便宜的食物,其余时间都守在房间里,警惕着外面的动静。阿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靠着墙壁,望着窗外那一小片被邻家屋檐切割的天空出神。
江淮府的表面平静下,暗流涌动。陈渡几次外出,都隐约感觉到似乎有目光在暗中窥视,但当他警惕地回头时,又只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或忙碌的小贩。四海帮的悬赏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这天傍晚,陈渡照例去街口买馒头。回来时,听到几个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船工在闲聊,声音压得很低。
“……又漂下来一个,今早在芦苇荡那边发现的,肚子都泡胀了……”
“啧,这月第几个了?邪门啊……”
“听说是惹了河神爷,收了魂去……”
“屁的河神!我看是‘水鬼’作祟!专拖活人下水……”
“小声点!让‘那些人’听见,把你我也当了祭品!”
水鬼?祭品?陈渡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苏老板说的“上游漂下来的尸体”和“古怪印记”。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像是随意搭话:“几位老哥,刚才听你们说……水鬼?这江淮府地界,还有这东西?”
几个老船工看了他一眼,见是个面生的后生,都有些警惕。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后生,外乡来的吧?有些事,少打听。”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叹了口气:“唉,反正最近不太平。江里不太平,岸上……也一样。”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码头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些穿着统一服饰、挎着腰刀的汉子在巡逻。
陈渡知道问不出更多,道了声谢,拿着馒头回了客栈。
他将听到的话告诉了阿青。阿青靠在床头,脸色凝重:“水鬼……祭品……和苏老板说的一样。看来江淮府这边,确实有类似河葬的事情发生,而且……可能也和四海帮有关。”
“李彪……”陈渡念着这个名字,四海帮在江淮府的舵主。
“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阿青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再等两天。”陈渡按住她,“苏老板的药虽然管用,但你失血太多,需要静养。外面风声还紧,贸然行动太危险。”
阿青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没有再反驳,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两日,阿青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地慢慢走动。陈渡决定出去探探情况,重点就是老船工提到的那个发现尸体的芦苇荡。
他让阿青留在客栈,自己则趁着清晨雾气未散,出了城门,沿着江岸向下游走去。越往偏僻处走,人烟越稀少,江岸边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茂密芦苇,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走了约莫三四里地,前面出现一片地势较低、芦苇格外茂盛的河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腥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陈渡放慢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芦苇丛中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泥泞的岸边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看起来不久前确实有人在这里活动过。他拨开芦苇,仔细搜寻。
在一处水流回旋、堆积着不少枯枝烂叶的浅滩旁,他的目光定格了。
那里的淤泥中,半埋着一样东西——一小块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布料碎片。和他从山洞尸骸手中找到的,以及回水湾祠堂里看到的那些四海帮众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用树枝将那块碎布挑了起来。布料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撕扯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一些已经发黑、凝固的疑似血迹。
除了碎布,他还发现旁边的芦苇杆上,挂着一缕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不像是衣物上的,倒像是……头发?
难道这里就是发现那些“水鬼”尸体的地方?四海帮的人死在这里?是内讧,还是……被灭口?
陈渡的心跳加速。他继续在周围搜寻,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在距离浅滩十几步远的一丛特别茂密的芦苇根部,他的脚尖踢到了一个硬物。他扒开芦苇和淤泥,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铁盒,和他之前在破庙附近找到的那个装地图的铁盒很像,但要更小一些。
铁盒已经锈蚀得很厉害,他用力掰开。里面没有地图,只有一块小小的、颜色暗沉、触手冰凉的木牌。
木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图案——一个被三道水波纹环绕着的、抽象的眼睛图案。
这个图案,陈渡从未见过。既不像四海帮的蟠龙,也不像河觋那简洁的水波纹。它透着一种更古老、更诡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信物?还是某种……标记?
他将木牌攥在手心,那股冰凉的感觉仿佛能渗入骨髓。他隐隐觉得,这个图案背后,可能隐藏着比四海帮和回水湾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风吹芦苇的窸窣声,从他身后的芦苇丛中传来!
陈渡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同时将短柄铁斧握在手中!
芦苇丛晃动,一个瘦小的、穿着破烂衣衫的身影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看到手持利斧、眼神凶狠的陈渡,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小的就是捡点柴火!”
是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吓得浑身哆嗦。
陈渡稍稍放松了警惕,但仍紧握着斧头,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捡……捡柴火……”孩子结结巴巴地说,偷偷抬眼打量陈渡,“好汉……您,您也是来找‘水鬼’的吗?”
陈渡心中一动:“水鬼?你见过?”
孩子见他似乎没有恶意,胆子稍微大了点,指了指陈渡刚才发现碎布和木牌的浅滩:“前几天,官差就是从那里捞上来一个人的……吓死人了,脸都是青的,身上还有……还有奇怪的画!”
奇怪的画?难道是苏老板说的“古怪印记”?
“什么样的画?”陈渡追问。
孩子努力回忆着,用手比划:“像……像虫子,又像字……红色的,在胸口……”
红色的印记?陈渡想起回水湾那些陶土娃娃胸口的红叉。难道是同一种东西?
“你还知道什么?”陈渡从怀里摸出半个没舍得吃的馒头,递给那孩子。
孩子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才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听我爹说,那些被水鬼拖走的人,都是……都是不敬河神,或者……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李……李大爷的人,也在偷偷找那些尸体呢!”
李大爷?指的是李彪?
陈渡的心沉了下去。四海帮果然也牵扯其中!他们是在寻找被灭口的同伙,还是在……掩盖什么?
他不敢再多停留,又问了孩子几句,确认他只知道这些传闻后,便让他离开了。
握着那块冰凉的神秘木牌,看着手中深蓝色的碎布,陈渡站在荒凉的芦苇荡边,只觉得江淮府的迷雾,比西口集更浓,更重。
水鬼,祭品,神秘图案,四海帮的搜寻……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和恐怖的阴谋。
而他和阿青,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这风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