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艇的舱门缓缓闭合,将外界那片永恒暮色与无形的压力一并隔绝在外。陈远靠在驾驶座上,缓缓闭上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眉心。方才与“玄”的对峙与那突兀出现的光影,如同一团乱麻,纠缠在他的思绪中。
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控制台的通讯终端上。与“青鸟号”和苏怀舟小队的定期联络窗口即将开启。这是他与此前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玄”的出现太过巧合,言辞中透露的信息既诱人又危险。那句“有别的东西在我身体里”如同魔咒,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这究竟是破局的契机,还是深渊的邀请?他需要做出判断。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预定的时刻来临,他开启了加密通讯频道。
“这里是陈远。”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短暂的沉默后,通讯器里传来苏怀舟略带急促的声音:“舰长,我们这边有新发现。”
“说。”
“我们发现蓬莱内部存在大量人为改造的痕迹,这些改造的技术风格……与基金会呈现出的科技路线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性,但更为古老,甚至可以说是……雏形?”
苏怀舟的汇报,恰好与“玄”所暗示的内部问题相互印证。
“还有一个情况,”苏怀舟的语气更加凝重,“云笙的状态很不稳定。她会突然说出一些奇怪的预言,关于……‘三个月亮同时升起的夜晚’,关于‘镜湖之下的倒影’……还有一句很奇怪的话:‘当看守者梦见自己时,门就会打开。’”
“看守者梦见自己?”陈远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玄”那双时而清澈时而浑浊的眼睛,以及那句“有别的……在我身体里……”
“我们怀疑,”苏怀舟顿了顿,“她可能受到了某种高层次意识的影响,甚至……寄生?”
寄生?陈远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与“玄”的描述何其相似!
一个是蓬莱的引导者,一个是天空之城的“幸存者”,却似乎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知道了。保持警惕,按计划行事。”陈远结束了通话。
他独自坐在艇内,周围是无边的寂静。他开始梳理进入“云顶界”后的所有经历:冰冷的规则、充满陷阱的试炼、被标记为废弃的区域、隐藏的异蚀污染源、徐福的手札、关于“种子”的线索,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声称体内有“别的东西”的“玄”……
这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玄”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潜入这片被严格管控的区域?他躲避的究竟是谁?仅仅是那些作为仆役的光影吗?
如果天空之城真正的主人,那些“继承者”们已经僵化,那么,又是谁在维持着这座城池的基本运转?那些发布任务、结算贡献点的,真的是这座城本身,还是……另有其人?
那些真正的“继承者”们,是否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他再次看向腕间的贡献点圆环,上面的数字冷静地昭示着某种交易的尺度。
他需要验证。
他打开了突击艇的探测系统,将灵敏度调至最高,重点扫描回廊区域,特别是“玄”出现和消失的地点。
探测结果显示,在“玄”消失的那片阴影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属性明确的能量印记——与他在蓬莱地底感受到的、那个庞大“看守者”的意识波动,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型:
也许,所谓的“继承者”,并非单一的群体。一部分可能彻底融入了规则,成为了“云顶界”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或许就像“玄”一样,成为了“幸存者”,或者说……“反抗者”?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玄”的出现,可能并非偶然。他,或者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是敌是友?
“青鸟号”方面,王磊工程师的汇报也同步传来,语气困惑:“舰长,我们对接收到的基金会‘技术支援’进行了深度解析,发现其中嵌套着多重加密指令。这些指令的核心指向一个目标——激活并引导某种力量。
激活什么?引导去哪里?
那句“看守者梦见自己时,门就会打开”……
还有云笙转述的预言:“当三个月亮同时升起”……
以及徐福手札中最后的箴言:“生机在人”……
这几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座悬浮的仙城。
这片看似神圣的领域之下,到底隐藏着多少股不同的势力?它们各自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在这片陌生的领域中,他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玄”的坦诚可能是一种策略,而他体内的“异响”也许是失控的先兆。
陈远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
他做出了决定。
他再次打开舱门,走下突击艇,径直朝着“玄”最后消失的那片回廊走去。
他需要主动出击,需要在这场复杂的棋局中,为自己,也为身后所有依赖他的人,找到一个可靠的支点。
他来到那片阴影前,没有出声呼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那片阴影再次出现了不自然的蠕动。
“玄”的身影重新浮现,依旧裹在灰色的兜帽袍服里,显得神秘而脆弱。
“你回来了。”“玄”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了然。
“我需要答案。”陈远开门见山,“‘种子’到底是什么?它现在在哪里?”
“玄”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眼睛此刻显得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年龄的沧桑。
“你猜得没错,”“玄”开口道,“‘云顶界’并非铁板一块。徐师留下的,不只是警告,还有一个……联络信道。”
“联络信道?”陈远追问,“通向哪里?”
“通向……‘真正的继承者’。”“玄”的声音很轻,“那些还没有忘记‘生机在人’的同伴。”
“他们在哪里?”
“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玄”答道,“就像我……就像我们体内的‘它们’……既是囚笼,也可能……是钥匙。”
“钥匙?”
“用来打开那扇……被规则锁住的‘门’。”
“门后又是什么?”
“不知道。”“玄”摇了摇头,“信道是单向的,我们只能接收模糊的信息。但最近……信息变得清晰了一些。”
“为什么?”
“因为你的到来,‘静滞之核’的重新活跃,似乎……唤醒了一些沉寂的东西。”
“包括你体内的那个?”
“包括我体内的……这个。”“玄”的语气变得复杂,“它渴望……回归。”
回归?回归到哪里?
陈远看着“玄”,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害怕吗?”
“玄”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沉默了更久。
“害怕。”他终于承认,“但我更害怕永远困在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里。”
“我该怎么做?”陈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找到‘种子’,”“玄”直视着陈远,“它是希望,也是一切纷争的根源。有些人想利用它重塑一切,建立永恒的秩序;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应该销毁它,以绝后患。”
“那你呢?你想怎么做?”
“我……”“玄”刚开口,他的身体猛然一僵!那双清明的眼睛瞬间被一片浑浊的、带着恶意的空洞所取代!
“小心……”“玄”的口中发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冰冷而扭曲的声音:
“……容器……快要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