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一方珍贵的泥土与微弱的生机隔绝在内。陈远没有回头,步履平稳地走在白玉回廊上,那株幼苗的影子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它不是力量的象征,而是一种可能性的证明,在这片被规则统治的领域里,依然存在着规则之外的变数。
他没有返回突击艇,而是沿着回廊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感知的极限上,搜寻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协调的能量涟漪。
他来到回廊一处拐角,这里的石灯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明亮,幽蓝的火焰跳跃着,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廊柱投下的那片阴影上。阴影的边缘,似乎比它应有的形态多出了一条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延伸。
就是这里。
他停下脚步,面向那片看似寻常的阴影。
“出来吧。”陈远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威胁,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早已洞悉了隐藏者的存在。
空气静默了数息。
随后,那片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从中缓缓站起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色调相近、却显得更为陈旧朴素的灰色衣袍,身形瘦削,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掩大半,只能看见线条紧绷的下颌。
两人对峙着,无形的气场在回廊中弥漫。
“你是谁?”陈远打破沉默,目光如炬,锁定对方。
兜帽下,传来一个年轻却带着疲惫与警觉的声音:“你可以叫我‘玄’。”他没有报出全名,显然心存戒备。“你是……外面来的人?乘坐着那艘……奇特的飞舟?”
陈远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玄”微微动了动,算是默认。“‘云顶界’的囚徒……或者说,幸存者。”
“幸存者?”陈远捕捉到这个词汇背后的沉重。
“是的。和你一样,是‘试炼者’……或者说,曾经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后来我发现,所谓的‘试炼’,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目的是筛选出合格的‘零件’,用以修补和维护这座日益僵化的城池。”
“玄”的话语,证实了陈远此前的猜测——这座城并非永恒,它在衰败。
“你知道‘种子’?”陈远单刀直入。
“玄”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你也知道‘种子’?”他反问,语气中带着惊讶与更深的探究。
“徐福的手札,提到了它。”陈远坦言,同时密切观察对方的反应。
“徐师……”“玄”低声重复,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似是崇敬,又似是悲哀。“他为我们留下了最后的希望,也留下了最深的诅咒。”
“希望?诅咒?”
“希望是,‘生机在人’。诅咒是……‘人亦能扼杀生机。”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水面。
“外面的世界……真的还存在吗?”“玄”忽然问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该存在的……希冀?
“外面的世界……”陈远缓缓道,“比这里……生动得多。”他没有描述具体情景,而是传递出一种感觉,一种属于生命的、充满活力的喧嚣。
陈远沉默片刻,问道:“你在这里,是为了寻找‘种子’?”
“不全是。”“玄”摇了摇头,“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真正看懂徐师手札,而不是只想榨取其中力量的人。”
“你为什么躲藏?”
“因为‘它们’不允许‘变数’存在。”“玄”抬手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四周,“这座城,是一个巨大的滤网,也是一个精致的牢笼。所有不符合‘规则’的,都会被‘净化’或‘修正’。”
“它们?你是指……那些光影?”
“光影只是规则的执行者,仆人。”“玄”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真正需要警惕的,是那些和我们一样……却早已忘记了初衷的‘继承者’们。”
继承者?陈远回想起刚抵达时,那意念中充满威胁的“证明”之词。
“它们认为,绝对的秩序才是对抗‘异蚀’的唯一途径。任何个体的、不受控的意志,都是潜在的污染源。”
陈远的目光锐利起来:“你说‘我们一样’?你也是‘静滞之核’的持有者?”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但本质上与冰核同源,却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陈远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骤然增强。
“玄”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廊柱上。“不……我只是……”他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它们在看着,一直在看着。不仅仅是那些光影……还有别的……更古老的‘东西’……沉睡在这座城的根基里。”“玄”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有别的……在我身体里……”
就在这时!
回廊远端,一道模糊的光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显现!它没有看向“玄”,而是直接“注视”着陈远。
“试炼者陈远,你已偏离预设巡界路线。请即刻返回指定区域。”冰冷的合成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响起。
“玄”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时间不多了。”“玄”快速说道,“‘种子’需要的不只是土壤,还有……不受监控的阳光,和……自由的雨露。”
“玄”的话语,揭示了“云顶界”表里不一的本质,以及其内部存在的不同势力和意识形态冲突。同时,“玄”所透露的自身状态被外力干预的可能性,为下一章信任危机埋下了关键伏笔。
陈远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应那道光影。
“它们在看着……”“玄”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它们……不一定看得清所有角落……”
说完,“玄”的身影向后一缩,再次诡异地融入廊柱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远缓缓转过身,面向那悬浮在不远处的光影。
“我只是在熟悉环境。”他淡淡地回答,“难道‘云顶界’不允许试炼者自行探索?”
光影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在处理这个超出常规的应答。
陈远不再理会它,转身朝着突击艇停泊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更需要判断这个突然出现的“玄”,其言行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
是坦诚的求助者?还是精心布置的诱饵?
他甚至无法确定,刚才那番对话,是否有第三双耳朵在聆听?
他走到突击艇旁,打开舱门,坐了进去。
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透过舷窗,再次望向那座悬浮的仙城。
阳光依旧明媚,仙乐依旧缥缈。
但他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