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恩斯教授的声音在宽敞的“魔法共鸣大厅”里回荡，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将复杂的魔法原理娓娓道来。环形教室上方，魔法穹顶模拟出的“阳光”柔和而明亮，均匀地洒在每一个专注的脸庞上。
“同学们，”博恩斯教授环视着座无虚席的观众席，目光睿智而深邃，“今天我们首先要建立的观念是：魔法回路，是独一无二的。它深深烙印在你们的灵魂与血脉之中，如同指纹，如同瞳孔的颜色，是专属于你们每个人最核心的魔法标识。”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丝极其纯净的淡蓝色魔力如水雾般升起，在空中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微妙变化的光纹结构，引得前排学生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这是我的魔力在空气中留下的临时印记，仅仅是表象。”教授散去光纹，语气变得郑重，“真正的魔法回路，构筑于你们的意识海与生命能量场深处，与你们的思维、情感、生命力紧密相连。可以说，它不仅仅是一种天赋工具，更是你们生命本身的一部分，是灵魂在物质世界的魔法投影。”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因此，请务必珍视、爱护、理解你们自己的回路。与它和谐共处，倾听它的‘声音’，引导它成长，而不是粗暴地驱使或……妄图篡改它的本质。”
泽菲尔坐在中段的位置，安静地聆听着。教授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复杂的涟漪。他灰色的眼眸凝视着教授手中消散的魔力余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左腕内侧——那里，在皮肤之下，流淌着属于革律翁家族传承的、与永魔领大地产生深层共鸣的独特魔力回路。他想起了在赫里福德家族那些年，那些人看待他回路时那种混合着贪婪、鄙夷和忌惮的复杂眼神。他们觊觎他回路中潜藏的力量，却又鄙夷其与“高贵”的赫里福德血统似乎格格不入的特质。
博恩斯教授开始系统地介绍大陆已知的主要魔法回路大类。他身后的弧形水晶屏幕上，随着他的讲述，浮现出相应的动态图像和简洁的文字说明。
“首先是力量增幅系回路，”教授身后屏幕上出现一个肌肉线条夸张、周围空气微微扭曲的虚影，“这类回路直接强化肉体力量、速度、耐力或爆发力，常见于战士、骑士和一些注重身体锤炼的魔法流派。代表地区如北境凛冬堡，那里的居民长期与严酷环境搏斗，此类回路觉醒率较高。”
“元素亲和与操控系，”屏幕上切换成环绕着火焰、水流、旋风、岩石和电弧的人形轮廓，“这是最为人熟知的大类，细分极多。烈焰公国盛产火系，碧波群岛多出水系与风暴系，而我们天启神都所在的中央平原，则是各类元素回路较为均衡出现的地方。”
“治疗与生命共鸣系，”画面变为散发着柔和绿光、手掌抚过伤口使其愈合的景象，“这类回路珍贵而受人尊敬。翡翠林海的自然之心学院在这方面研究最深，他们的回路往往与植物、自然生命力有特殊共鸣。”
教授依次讲解了精神感知、空间定位、符文构筑、召唤契约、甚至较为罕见的时光感知、命运占卜等偏门回路类型。他特别强调了地域特性：
“大陆广袤，不同地域因独特的环境、地脉魔力和历史积淀，往往会孕育出带有地方特色的回路变体。”屏幕上出现了砺石边陲的荒漠与矿脉，“例如，在砺石边陲，除了我们上次提到的矿石晶体类回路，还可能出现与‘干旱’、‘流沙’、‘地热’甚至‘蜃楼幻影’相关的特殊变种。”画面又切换到幽光林渊的浓密阴影之中，“而在幽光林渊那样的古老森林深处，则可能孕育出与‘阴影’、‘隐匿’、‘腐朽’或‘生命汲取’相关的独特回路。尽管存在个体变异，但这些回路往往可以追溯到一个大的地域类别之下。”
讲到这里，博恩斯教授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表情也变得严肃。环形教室里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凝重起来。
“同学们，在魔法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存在着一种禁忌的妄想——那就是‘回路移植’或‘回路夺取’。”教授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冰锥，让许多学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前排几位皇家学生也露出了专注倾听的神色。
“理论上，”教授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通过极其复杂、危险且违背伦理的秘法，强行将他人的魔法回路剥离，再植入另一人体内，在远古文献的假设中是‘可能’的。”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明显的反对与警告，“但这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其惨重。它粗暴地撕裂灵魂，践踏生命最根本的法则。剥离者与被剥离者都将承受无法想象痛苦，成功率微乎其微，即便‘成功’，植入者也往往因为排斥、回路崩溃或灵魂损伤而沦为废人，甚至直接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仿佛要确保每一个学生都听进心里：“这不是增强力量的捷径，这是通往毁灭和深渊的邪路。历史上，所有尝试此道的个人或势力，最终都落得身败名裂、反噬自身的下场。我在此郑重提醒各位同学：尊重魔法回路的唯一性与生命连接性，绝对不要被力量迷惑，去触碰任何与此相关的禁忌之术。那不仅是对他人的犯罪，也是对自身灵魂的背叛与戕害。”
泽菲尔感到身旁的卡尔身体微微一僵。他自己则面沉如水，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仿佛来自过往记忆深处的寒意。教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通往赫里福德家族黑暗密室的门。他几乎可以肯定，教授所指的，不仅仅是泛泛的历史警告，很可能直接指向了幽光林渊某些家族——特别是赫里福德家族——暗中研究甚至尝试过的、那被称为“换命术”的禁忌邪法。而他自己，就曾是那邪恶目光觊觎下的目标之一。
悠扬的魔法钟声适时响起，回荡在环形大厅中，宣告着课间休息的到来。
“好了，同学们，我们先休息一刻钟。下节课，我们将继续探讨魔法回路与魔力环境之间的交互影响，以及如何安全有效地进行回路锻炼与开发。”博恩斯教授说完，收拾了一下讲台上的笔记，转身与助教低声交谈起来。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学生们纷纷起身，活动身体，低声交谈，或结伴走向教室外附带的几个宽敞露台透气。
泽菲尔三人也随着人流，来到了他们所在楼层连接的一个弧形大露台。露台由洁白的石材砌成，栏杆上缠绕着已经开始绽放的紫色藤萝，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植物气息和温暖的阳光味道。春末夏初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教室里那种略带沉重的学术氛围。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学院里翠绿的草坪、波光粼粼的湖泊和远处魔法塔尖闪烁的光芒。
“呼——”卡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趴在栏杆上，让阳光晒着他的后背，“真没想到，魔法回路还有这么多门道！大陆真是太奇妙了！”
莉蒂西莎站在他旁边，也沐浴在阳光中，微风吹动她青绿色校服的衣角和发丝。“那是当然。魔法是这个世界最深邃的奥秘之一，我们所学所知，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卡尔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地望着远方的泽菲尔，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泽菲尔，教授刚才最后提到的那个……‘禁忌之术’，是不是就是指你以前那个家族搞的那种恐怖的‘换命术’？”
泽菲尔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肯定的。看来，赫里福德家族暗中进行的研究，虽然隐秘，但并非完全无人知晓。至少学院高层，或者说像博恩斯教授这样的学者，是清楚其存在和危险的。”
莉蒂西莎的眉头轻轻蹙起，语气中带着厌恶与担忧：“这种邪术，终究是瞒不住的。因为它践踏的是魔法与生命最根本的法则，必然会留下难以掩盖的痕迹和反噬。教授说得对，这是通往毁灭的邪路。”
泽菲尔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弧度：“道理虽然如此，但总有人心存侥幸，或者被贪婪和野心蒙蔽双眼。有些人，对于这种‘交换’，甚至是‘乐意’的。”
“乐意？”卡尔和莉蒂西莎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卡尔更是忍不住提高了些许音量，又赶紧压低：“他们疯了吗？把自己的魔法回路当什么了？别人的回路就算再强大，也是长在别人灵魂里的！就算……就算那个‘换命术’真能成功，像教授说的，肯定也要付出巨大的、无法挽回的代价吧？可能是折寿，可能是永远无法再进步，甚至变成怪物！”
莉蒂西莎也理性地分析：“除非……他们掌握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能够极大提高成功率、降低代价的方法？或者，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承受那种代价，只要获得强大的力量？”
泽菲尔的目光再次投向露台下生机勃勃的学院景色，声音却仿佛来自某个冰冷的回忆角落：“教授说得对，魔法回路是生命的一部分，它本质上不会‘背叛’我们，只会反映我们自身的状态。但是，人心会变。”他顿了顿，“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灌输自己的回路‘低劣’、‘平庸’，而身边的人，甚至是他嫉妒、憎恨的人，却拥有‘强大’、‘完美’的回路。日复一日，这种比较和否定会慢慢侵蚀他的心。他开始厌恶自己的回路，觉得它拖累了自己，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或‘身份’。当他看到别人那令他羡慕甚至嫉恨的强大回路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就会滋生——‘如果那是我的，该多好’。邪术的种子，就在这种自我厌弃和对他人力量的扭曲渴望中种下了。”
他转过头，看向两位伙伴，紫罗兰色的眼眸如同深潭：“至于后果……当一个人不再视自己的回路为生命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可以丢弃、可以替换的‘零件’时，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背离自我的歧路。哪怕换‘成功’了，那个外来的回路真的会与他完美融合吗？他的灵魂，他的身体，真的能接纳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带着原主部分灵魂印记和生命轨迹的异物吗？排斥、冲突、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人性，往往也会被扭曲的力量和持续的冲突逐渐吞噬。”
卡尔忍不住追问：“泽菲尔，你……你在那个家的时候，他们真的成功过吗？我是说‘换命术’？”
泽菲尔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摇头：“据我所知，赫里福德家族历史上记载的几次尝试，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参与双方要么当场死亡，灵魂破碎；要么魔力回路彻底崩溃，沦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留下终身无法愈合的身心创伤。”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有一种情况，据说成功的概率会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如果被剥夺回路的一方，是‘自愿’的。”
“自愿？”莉蒂西莎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比如，为了家族所谓的‘大局’，‘自愿’献出回路给家族中更‘有希望’的子弟；或者被洗脑、被承诺了无法兑现的回报。”泽菲尔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寒意，“即便如此，风险依旧巨大，对‘接受者’的身体和灵魂会造成深远的伤害，往往会变得异常虚弱，需要长期用昂贵的药物和魔法维持，且再也无法达到该回路原本可能达到的高度。”
“那如果是完全被迫的、强制的呢？”莉蒂西莎的声音有些发紧。
泽菲尔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我看到过的残破记载，以及……感受到的恶意。结果只有一个——魂飞魄散。被剥离者会在极致的痛苦中，意识彻底消散，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可能被剥夺。而剥离者，也将承受可怕的反噬和业力。”
卡尔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可怕……这、这简直是魔鬼的行径！”
“所以，‘换命术’被列为最顶尖的邪术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泽菲尔最后总结道，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看透黑暗后的冷冽，“它触碰的，是生命和魔法的终极禁忌。”
露台上安静了片刻，只有春风拂过藤萝的沙沙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学生谈笑声。阳光依旧温暖，但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因这个话题而显得有些凝重。
莉蒂西莎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转换一下沉重的氛围：“不管怎样，教授今天的课确实让人警醒。我很好奇，下节课教授会讲些什么？关于回路与环境的交互，听起来也很有意思。”
卡尔挠了挠头：“我猜不到。不过希望别再讲这么沉重的禁忌话题了，听得我后背发凉。”
泽菲尔看了一眼露台内侧墙壁上的魔法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教室了。下节课的内容，听了就知道。”
三人转身，离开了洒满阳光的露台，重新走进“元素共鸣大厅”那略显微凉的室内。环形教室里的学生正在陆续返回座位。前排，那些皇家学院的学生依旧坐姿端正，仿佛从未离开。阳光透过魔法穹顶，将他们的白金色校服映照得愈发醒目。知识的风暴或许暂时停歇，但课堂内外的暗流与思绪，却仍在无声地涌动、交织。新的课程即将开始，而关于力量、伦理与自我认知的思索，已然在他们心中播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