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巍峨的城墙在晨曦中显露出它冰冷坚硬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入它领地的人。
陈佳乐所乘的马车随着皇帝低调却不容忽视的车队，穿过戒备森严的城门，驶入了这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中心。
她没有像寻常初入京城者那般好奇张望，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个仿佛重若千钧的油布袋。
外面的喧嚣与繁华与她无关，她的心神早已沉浸在那即将到来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之中。
车队并未驶向皇城，而是径直入了西苑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的皇家别院。
此地名为“澄心园”，环境清幽，隔绝外界，显然是皇帝精心挑选的，用于最后筹划和确保她们安全的地点。
陈佳乐被安置在一处临水的精舍，窗外便是残荷听雨的景致，但此刻她无心欣赏。
很快，一名身着内侍服饰、面容沉静的中年人前来，自称姓冯，是皇帝身边得用的内监，负责与她沟通细节。
“陈姑娘，”
冯内监语气恭敬却不失威仪。
“陛下有旨，三日后大朝会，将是雷霆一击之时。届时，你需要随咱家入宫，于殿外候旨。当陛下传召，你需手持证物，上殿陈情。”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陈佳乐。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不乏位高权重、巧舌如簧之辈。届时恐有质疑、恐吓，甚至构陷。姑娘需谨记，你所持乃铁证，身后是陛下，心中是公义。无论面对何种情形，务必稳住心神，据实以告，不可有半分怯懦犹疑。”
陈佳乐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紧张与激动，郑重颔首。
“民女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枉死之人的期盼。”
冯内监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入宫的礼仪和注意事项，便躬身退下。
接下来的三日，陈佳乐便在澄心园中反复熟悉那些证据，在脑海中模拟着朝堂之上可能出现的种种诘难与自己的应对。
她知道，这不仅是为顾青兰父亲翻案，更是皇帝整顿吏治、清除权臣的重要一环。她不能出错。
期间，她得知顾青兰已被秘密接入澄心园另一处院落养伤，伤势恢复良好，只是身体依旧虚弱，皇帝旨意让她静养，暂不参与朝会。
陈佳乐去看过她一次，两人双手紧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顾青兰的眼神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她们共同面对。
第三日，凌晨。天色未明，寒意深重。
陈佳乐换上了一身冯内监准备的、符合规制却不显眼的青色衣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未施粉黛，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在冯内监的引领下，她坐上宫中派来的青帷小车，穿过依旧沉睡的街道，经由侧门进入皇城。
巍峨的宫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默矗立，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骨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她被引至金銮殿外一侧的朝房等候。隔着厚重的门墙，她能隐约听到殿内传来的山呼万岁之声，以及皇帝那沉稳平和的“平身”二字。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时间一点点流逝，朝会似乎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陈佳乐能听到大臣们奏事的声音，时而平和，时而激昂。
她在心中默默复述着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证据要点。
突然，殿内传来一声略显尖锐的驳斥，似乎是为了漕运年终核算之事，户部与都察院的官员发生了争执，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冯内监悄无声息地来到朝房外，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时机到了！
陈佳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将那个油布袋紧紧抱在胸前，迈步走出了朝房，跟随冯内监，踏上了通往那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上。
殿内争执的声音在她踏入的那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好奇、冷漠……如同实质般瞬间聚焦在她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而陌生的女子身上。
陈佳乐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她低眉敛目，遵循着冯内监事先教导的礼仪，步履沉稳地走到御阶之下，跪伏在地，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民女陈佳乐，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佳乐，你于驾前声称，有涉及朝堂大员、关乎国本的重大冤情要陈奏。朕，准你所奏。将你所知、所据，一一道来，不得虚言。”
“民女遵旨。”
陈佳乐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位身着国公朝服、面色沉凝不怒自威的老者身上——那便是她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之一，镇国公！
她稳住微微颤抖的指尖，将油布袋高高举起。
“陛下，民女要状告镇国公魏玠、刑部侍郎王砚、已故都察院左都御史顾言修等人，相互勾结，构陷忠良，贪墨漕运军饷，私贩朝廷军械，并伪造证据，致使顾言修御史蒙冤屈死，其女顾青兰与民女屡遭追杀，九死一生！”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状告镇国公？！
这可是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勋贵之首！
还有刑部侍郎王砚！
这女子是何人？
竟敢如此大胆？！
“放肆！”
一声厉喝自身侧响起，正是面色铁青的刑部侍郎王砚，他一步踏出，指着陈佳乐，怒道。
“陛下！此女来历不明，胡言乱语，污蔑朝廷重臣！其心可诛！请陛下立刻将此妖女拿下，严加审问！”
“王大人何必心急？”
皇帝淡淡开口，打断了王砚的咆哮，目光依旧落在陈佳乐身上。
“陈佳乐，你既敢状告，可有证据？”
“民女有铁证在此！”
陈佳乐毫不畏惧地迎上王砚阴鸷的目光，迅速打开油布袋，取出那本册子和几封密信。
“此乃民女与师姐顾青兰，历经艰险，寻得的证据！其中记录着当年构陷顾御史时，模仿其笔迹的要点，以及镇国公府与王砚等人，利用漕运之便，私贩柳营军械的往来密信与代号记录！还有被替换留存的柳营军械原始出库单据副本为佐证！”
冯内监上前，将证据接过，恭敬呈于御前。
皇帝拿起那本册子，随意翻看了几页，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又看了看那几封密信，目光冷冽如冰，缓缓扫过殿下的镇国公和王砚。
镇国公魏玠自始至终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
而王砚的额头，已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陛下！此乃诬陷！”
王砚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些所谓证据，定是此女与其同党伪造！笔迹可以模仿，信件可以杜撰！岂能凭此污蔑国之重臣！”
“伪造？”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一页纸递给身旁的内侍。
“传阅众卿看看，这模仿顾言修笔迹的‘认罪书’草稿，与当年存档的‘真迹’，何其相似！还有这密信中的暗语代号，与朕之前所掌握的漕运疑点，多处吻合！王砚，你作何解释？！”
那页纸在几位重臣手中传阅，引来阵阵低呼与窃窃私语。
能站在此地的，无一不是人精，真假虚实，心中自有几分判断。
王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
“陛下，这……这定是有人处心积虑……”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震殿宇。
“事到如今，你还敢巧言令色！朕问你，顾言修下狱前，你是否曾秘密会见过于他？他‘自尽’当晚，看守牢房的狱卒，为何在你授意下被调离？！”
这两个问题如同两道惊雷，直接劈中了王砚的要害！
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不再看他，冰冷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镇国公魏玠：“魏卿，对此，你有何话说？”
镇国公缓缓出列，步伐依旧沉稳，他对着皇帝躬身一礼，声音平静无波。
“老臣惶恐。陛下，仅凭此来历不明女子的一面之词与这些真伪难辨的纸张，便要定老臣与王侍郎如此重罪，恐难服众。老臣为朝廷效力数十载，兢兢业业，天地可鉴。或许……是某些人，见陛下欲整顿朝纲，便趁机构陷，意图搅乱朝局，其心叵测啊陛下！”
他话语沉稳，甚至反过来暗示陈佳乐等人是别有用心之徒，试图将水搅浑。
陈佳乐心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不好对付！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陛下！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不顾礼仪，狂奔入殿，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函！
“念！”皇帝沉声道。
一名内侍接过军报，展开，朗声读道。
“……北境巡边御史密报，查获边境部落暗中交易之大周制式军械一批，其上编号，与兵部存档之部分柳营‘已销毁’军械编号……完全吻合！军械来源，直指……漕运……”
军报的内容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镇国公和王砚等人精心构筑的防线！
铁证如山！
环环相扣！
皇帝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帝王之威，目光如利剑般扫过瘫软在地的王砚和脸色终于大变的镇国公，声音冰寒彻骨，响彻整个大殿：
“镇国公魏玠，刑部侍郎王砚，尔等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私贩军械，构陷忠良，祸乱朝纲！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来人！摘去他们的顶戴花翎，打入天牢，候审待参！”
“将此案所有涉案人员，一并收监严查！由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禁卫军应声而入，毫不留情地将面如死灰的镇国公和已然瘫软如泥的王砚架了出去。
满殿文武，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和惊天逆转震慑住了。
陈佳乐跪在殿中，听着那代表着正义与清算的旨意，看着那权倾一时的奸佞被拖出大殿，心中百感交集，有沉冤得雪的激动，有历经生死后的疲惫，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威严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民女陈佳乐，不畏强权，以身涉险，揭露巨奸，有功于社稷。朕，定当论功行赏。”
“谢陛下隆恩！”陈佳乐俯身叩首。
她知道，这场朝堂风暴看似以她们的胜利告终，但真正的余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隐藏更深的黑手，会甘心就此覆灭吗？
她抬起头，望向殿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黎明已至，但前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