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县有个叫刘虎的汉子,生得肩宽背厚,走起路来地面都发颤。
可这副身板里藏着的,却是一颗比虎狼还狠的心。
早年在县衙当捕快时,他就专挑软柿子捏,乡邻们背后都叫他“刘老虎”。
后来举家迁到沂县,买了几亩地,可那横行霸道的性子,一点没改。
刘家的地紧挨着苗勤的田。
苗勤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五十多岁的人,见谁都笑眯眯的。
他在田埂边种了一排桃树,日日浇水施肥,眼巴巴盼着桃子熟了换几个铜板。
这年春天,桃树枝头挂满了青中透红的果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这天晌午,苗勤的儿子小栓馋虫上来了,蹑手蹑脚爬上桃树。
刚摘了个红尖尖的桃子,就听见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桃!”
小栓吓得手一松,从树上滚了下来,也顾不上疼,哭着就往家跑。
苗勤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看见儿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刘虎一脚踹开篱笆门,震得那扇破门吱呀作响。
“苗勤!你养的好儿子!”刘虎唾沫星子直飞,“敢偷我的桃,看我不告到县衙,让你吃牢饭!”
苗勤赶紧起身,脸上堆着笑:“刘大哥,这话从何说起?
这桃树是我一棵棵种下的,孩子不懂事摘个桃……”
“放屁!”刘虎眼睛瞪得溜圆,“长在我地界上的就是我的!要么赔钱,要么吃官司!”
苗勤还想再说,刘虎已经扭头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发愣。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跟这煞神争什么……”
这事传到了李翠石耳朵里。
他在沂县开了间当铺,为人最是公道。
听说刘虎要告苗勤,他撂下手里的活计就去找刘虎。
“刘兄,”李翠石笑眯眯地说,“为几个桃子,何必呢?苗勤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
刘虎冷哼一声:“李掌柜,少管闲事!我刘虎什么时候吃过亏?”
李翠石也不恼,趁刘虎不注意,一把夺过状纸,“刺啦”一声撕成两半:
“这事交给我来断,保准让你满意。”
刘虎气得直跳脚,却被李翠石连拉带拽请进了当铺。
苗勤也被叫来了,看见地上的碎纸片,连连作揖:
“李掌柜说的是,我回去一定管教孩子。那几棵桃树,刘大哥想要,就给他吧。”
谁知刘虎一听又炸了:“李翠石你偏心!那是我的桃树!他得赔钱!”
李翠石依旧笑呵呵的:“刘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乡里乡亲的,何必呢?”
刘虎骂骂咧咧地走了,这事看似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四五天后,突然传来消息:刘虎暴毙了!
李翠石正在打算盘,听到这消息手一抖,算珠哗啦啦散了一地。
更蹊跷的事还在后头。
又过了几日,李翠石出门办事,远远看见一个人拄着拐杖走来,那不是刘虎是谁?
李翠石揉了揉眼睛,上前细看,真是刘虎!
“刘兄,你……你不是……”
刘虎苦笑道:“李兄,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他压低了声音,“那日我确实断了气,被两个青面鬼差用铁链锁着,拖到了一处阴森大殿。
但见四周幽火闪烁,鬼影幢幢,正中高坐着阎王爷,面目威严。
两旁判官展开生死簿,声音如雷贯耳:
『刘虎,你平生欺压良善,恶行累累,本该打入畜生道!』
我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就在此时,另一判官呈上一卷金册,说我在崇祯十三年曾救过一对夫妻,积有阴德。
阎王爷这才改判,让我还阳悔过……”
“你救过人?”李翠石难以置信。
“那是崇祯十三年的事了,”刘虎目光恍惚起来,“那年大旱,路上都是饿死的人。
我在淄川当差,遇见一对小夫妻抱头痛哭。
问才知道,成亲才一年,活不下去了要卖妻。
我一时心软,给了他们三百钱……”
李翠石长叹一声:“刘兄,这就是你的造化啊!既然捡回一条命,往后可要好好做人。”
刘虎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回去就把桃树还给苗勤,再也不欺负人了。”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刘虎像变了个人。
不仅把桃树还给了苗勤,还时常接济他。
苗勤逢人就说刘虎的好,乡亲们都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年秋天,李翠石去周村,远远看见刘虎又在和人争执,围着一圈人劝不住。
李翠石笑着喊了一嗓子:“刘兄,又要告状啊?”
刘虎回头一看,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忙不迭地拱手:“李兄说笑了,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就拉着那人到一旁,好声好气地赔不是。
李翠石看着这一幕,不禁莞尔。
这世道,果然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看迟来与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