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新芽，嫩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它从漆黑、死寂、被混沌之力侵蚀过的焦土中钻出，顶开坚硬的土壳，舒展着两片小小的叶子，向着这个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战斗的世界，吐露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邪尊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那株新芽。
他看到的不是生机，而是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东西。
生命与凋零，创造与毁灭。
这个疯女人，在吸收了那庞大的灵脉之力后，竟然已经能够不自觉地影响到法则的运转。
她仅仅是迈出一步，无意识散逸出的力量，就让这片绝死之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她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属于创世神明的领域。
邪尊高大的身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宁愿面对一个将力量催发到极致的毁灭者，也不愿面对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的、掌控着生杀予夺法则的神明。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邪尊的声音沙哑干涩，血红的魔瞳中，那最后一点属于魔尊的傲慢，终于被纯粹的恐惧所取代。
龙夭夭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歪了歪头，似乎在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那双灿金色的龙瞳里，冰冷的神性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原本那份熟悉的、混乱而疯狂的兴味。
她感觉好极了。
前所未有的好。
体内那三颗灵脉之心已经不再是各自为政，而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庞大的力量在她重塑后的经脉中奔流不息，如同温顺的溪流，再无半分狂暴。
这种感觉，就像是找回了自己身体里本就该存在的一部分。
完整，且强大。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光洁如玉的掌心，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游离的灵气，都在向她发出亲近的、雀跃的欢呼。
“你身上的灵脉之心，味道不错。”龙夭夭的目光重新落回邪尊身上，她舔了舔嘴角，那笑容灿烂而天真，却让邪尊的灵魂都在战栗。
“现在，是时候把它还给我了。”
话音未落，龙夭夭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轨迹，就那么凭空消失，仿佛她从来没有站在那里过。
邪尊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向后退去，可身体却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
下一刻，他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
龙夭-夭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的、如同孩童在拆解玩具般的神情。
“别怕，很快的。”她轻声说道。
邪尊张了张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霸道至极的吸力，从龙夭-夭的掌心传来，直接探入他的本源魔核，要将那颗与他融合了数百年的灵脉之心，硬生生地剥离出来！
剧痛！
那是比凌迟还要痛苦万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剥离之痛！
“啊——！”邪尊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然而，就在龙夭夭即将彻底夺走邪尊体内灵脉之心的那一刹那。
“够了！”
一声清冷的、夹杂着痛苦与决然的低喝，自身后响起。
龙夭夭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回头，看到凌清玄正用那柄光华黯淡的仙剑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的左肩不自然地耷拉着，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但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龙夭-夭，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担忧，有不忍，还有一丝……坚定的阻止。
“夭夭，停下。”凌清玄的声音沙哑，“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那股力量，在影响你的心智。”
她太强了。
强大到已经开始漠视一切生命。
无论是墨千魂，还是邪尊，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可以随意夺取、随意毁灭的玩具。
这不是龙夭夭。
至少，不完全是。
凌清玄认识的那个龙夭夭，虽然疯批，虽然嘴上喊着灭世，但她的眼底，始终燃烧着属于“人”的、鲜活的火焰。
而眼前的她，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
“不对劲？”龙夭-夭闻言，偏了偏头，似乎在咀嚼这三个字。
她松开了按在邪尊胸口的手，饶有兴致地看向凌清玄。
“我现在感觉好得很。”她轻笑道，“前所未有的好。你看，他们在我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这不是真正的你！”凌清玄加重了语气，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因为牵动伤口，身体晃了晃。
“那真正的我是什么样？”龙夭-夭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是被你们所有人当成工具，等着被献祭的可怜虫？还是一个努力想做坏事，却总是搞砸的蠢货？”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凌清玄，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有在虚弱无力的时候，才最可爱？”
凌清玄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痛。
他看着龙夭夭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中，异变陡生！
远处，那个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的墨千魂，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而扭曲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上，竟重新浮现出那种大功将成的狂热！
“始龙血脉……三颗灵脉之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墨千魂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顿悟般的狂喜。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打开混沌魔渊，根本不需要什么献祭！只要……只要将始龙血脉与三颗灵脉之心彻底融合，化为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
“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伴随着他疯狂的嘶吼，他体内那仅存的、属于他自己的那颗灵脉之心，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
那黑光之中，隐隐浮现出无数个哀嚎的、扭曲的怨魂！
他竟然在燃烧自己灵脉之心的本源！
轰！
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邪恶的混沌之力，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他那干瘪下去的身体，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皮肤表面，那些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混沌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
他身下的焦土，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迅速沙化、分解，化作一片虚无的混沌！
他竟然在借助刚才那生死一线间的感悟，以及龙夭夭身上三颗灵脉之心共鸣的契机，强行突破，要将自己彻底转化为混沌之体！
龙夭夭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从墨千魂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威胁到她的毁灭气息。
这个打不死的小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次突破！
“不好！”凌清玄脸色剧变，“他要彻底与混沌同化了！一旦让他成功，他就将成为混沌魔渊在人间的化身，三界将再无人能制衡他！”
邪尊也顾不得身上的剧痛，他看着墨千魂的变化，眼中充满了惊骇。
他知道，一旦让墨千魂成功，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自己！
“动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清玄和邪尊，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他们不能再指望状态不稳的龙夭-夭了。
他们必须靠自己，为龙夭夭，也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时间！
“龙夭夭，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状态！”邪尊冲着龙夭夭的方向嘶吼道，“这个疯子交给我们！你尽快稳固你体内的力量！否则，我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邪尊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高大的身躯，魔气再次狂涌，但他燃烧的，不再是魔元，而是他身为魔尊的本源魔魂！
以折损道行、永无寸进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巅峰战力！
他那双血红的魔瞳，燃烧起妖异的火焰，身影化作一道笔直的黑线，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正在发生恐怖蜕变的墨千魂！
另一边，凌清玄也动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龙夭夭，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
他抬起仅剩的右手，并指如剑，点在自己的眉心。
“以我仙元，祭我仙魂！”
“剑来！”
一声清喝，响彻天地。
那柄插在远处地面上的仙剑，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吟，冲天而起！
凌清玄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他那精纯的仙元与部分神魂，竟化作一道璀璨的银色洪流，尽数灌入了仙剑之中！
嗡——！
仙剑光芒万丈，剑身之上，那尊古朴的定界鼎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被这一剑所吸引。
剑身未动，一股足以镇压三界、荡尽妖邪的无上剑意，已经牢牢锁定了墨千魂！
这是凌清玄赌上自己道基与神魂的一剑！
一剑之后，无论成败，他都将跌落境界，甚至可能神魂受损，再也无法回到巅峰！
“螳臂当车！”
面对两大强者拼上性命的攻击，正处于蜕变关键时刻的墨千魂，发出了不屑的狂笑。
他身后，那片混沌的虚无区域猛地扩张，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混沌巨手，朝着邪尊与那柄惊天仙剑，狠狠拍下！
轰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轰鸣，在沼泽中心炸响。
邪尊燃烧魔魂的全力一击，与那混沌巨手相撞，仅仅坚持了不到一息，便被瞬间拍碎！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败絮般倒飞出去，身上的魔气彻底溃散，生死不知。
而凌清玄那柄融合了他仙魂的至强一剑，却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神罚之光，硬生生地，刺入了那混沌巨手的掌心！
嗤啦！
混沌巨手被仙剑洞穿，无数混沌之气疯狂逸散！
但仙剑的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给我碎！”
墨千魂怒吼一声，混沌巨手猛地一握！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心碎的声响传遍全场。
那柄陪伴了凌清玄数百年的仙剑，那柄融合了定界鼎之力的上古神兵，竟在混沌巨手的紧握之下，寸寸碎裂！
噗！
凌清玄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
本命仙剑被毁，神魂遭受重创！
仅仅一招，邪尊与凌清玄，两大强者舍命一击，便被彻底击溃！
墨千魂的狂笑声，响彻整个沼泽。
他击溃了两人，自身的蜕变，也已经接近尾声。
他那扭曲的身体，正在逐渐化为纯粹的、由混沌构成的能量体，散发出的气息，已经完全超越了三界生灵的范畴。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凌清玄跪在地上，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墨千魂，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依旧静立不动、仿佛在发呆的龙夭夭，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绝望。
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温暖，带着一丝淡淡的、奇异的馨香。
凌清玄艰难地回头。
不知何时，龙夭夭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
她身上那股冰冷的神性，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了。
“疼吗？”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