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何府书房里还亮着灯。
何志磊坐在书案前，兴奋地看着手里厚厚一沓册子。
那册子封面工整，墨迹尚新，是郝仁下午亲自送来的《流民安置策》。
他一边抄录，一边在旁边的空白纸上做笔记，嘴里念念有词：
“以工代赈，此法甚妙……分田屯垦，可解粮荒……设坊授艺，安置妇孺……”
越看，眼睛越亮。
莲儿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放在何志磊手边。
“相公，你还不睡吗？”
何志磊抬起头，看见莲儿，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
“莲儿来了，快坐。”
莲儿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那沓册子：
“相公，怎么这么高兴？”
“古人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
何志磊放下笔，感慨道，
“我一直都觉得，江南士族就是不贤——墙头草，反复无常。但你看……”
他拿起郝仁的册子，翻开几页：
“这是郝大人今日提的安置流民的对策。我还没去找他，他亲自送过来了。
还说，愿意捐钱相助。”
何志磊指着册子上的字迹：
“你看这字，有大家风范，端庄工整。
再看这策论，条理清晰，切实可行。我何某人……还真是眼界窄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莲儿：
“今后，还是要和江南士族的人多走动走动。取长补短，才是为官之道。”
莲儿听到这话，却皱紧了眉头。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
“相公，你觉得郝大人为何要如此？”
“自然是……为朝廷分忧？”
“分忧是真，但也是示好。”
莲儿站起来，走到何志磊面前，“相公，此念头万不可再有！”
何志磊一愣：“莲儿，什么意思？”
“万不可有想与江南士族交好之心。”
何志磊纳闷：“这有什么不对的吗？都是同朝为官，理应和睦相处……”
“同朝为官，但也有远近亲疏。”
莲儿打断他，语气少有的严肃，“相公，你现在的地位是谁给你的？”
“那肯定是陛下啊。”
“是陛下。”
莲儿点头，“莲儿不懂朝政，但看得明白
——朝中郭言成他们是一派，江南士族是一派。
而陛下真正信得过的，只有相公、萧羽，和柳青。”
她顿了顿：
“柳青现在还不在。现在大家在一起，共同对外，还好。
但只要政局稳定了……相公如此亲近江南士族，陛下会寒心的！”
何志磊皱眉：
“没那么严重吧？那郭言成跟陛下关系那么好，莫庭晟也被陛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陛下胸怀宽广，怎么可能……”
“陛下胸怀宽广，但也有帝王心术。”
莲儿有些急了，“为啥现在关系好？因为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一旦敌人消灭，那就是内讧！自古如此！”
何志磊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
“那我到时候再摆明立场，不就行了？”
“相公！”
莲儿真是生气了，“莲儿还不知道你吗？你心里明朗，但行为容易让人误会。
你想赶紧学习理政，为陛下分忧，这没错。
但你的行为在陛下眼里，可能就是站队！”
她走近一步，盯着何志磊的眼睛：
“就怕到时候你想摆明立场，陛下也不信你了——而江南士族，更不会信你。”
何志磊被这番话震住了。
他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
良久，何志磊才深吸一口气：“莲儿……你说的有道理。”
莲儿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她走到何志磊身边，柔声道：
“相公，你始终是陛下的人。要是想学理政，你完全可以跟陛下讲
——陛下就会像今天一样，给你指点，帮你安排。”
何志磊有些尴尬：“我不想让陛下知道……我哪方面不行。”
“莲儿反而觉得，”
莲儿笑了，“陛下希望相公向他求助。
因为只有自己人，才会对自己人露怯。
为什么柳大人与陛下关系那么好？
相公，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何志磊脑子里的迷雾。
柳青和陛下……
柳青那厮，从认识陛下开始，就一直在搞抽象。
可陛下对他，始终信任有加，甚至把最要紧的事交给他办。
为什么？
因为柳青从不在陛下面前藏拙。
陛下要的，不是完美无缺的臣子，而是忠心不二、坦坦荡荡的自己人。
何志磊恍然大悟。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莲儿：
“贤妻！贤妻啊！我何志磊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能有如此贤妻！”
莲儿被他抱得满脸通红，轻轻推他：“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
何志磊松开手，看着莲儿，眼神真挚，“承蒙你不嫌弃我这迂腐书生，还时时提点我。”
莲儿笑了：“承蒙相公不嫌弃莲儿出身。”
“出身算什么？”
何志磊一摆手，“陛下说了，等柳青回来，就给咱俩赐婚。
顺带也给徐医官和柳青赐婚。到时候，我就明媒正娶你！”
莲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是你父亲……”
“皇帝赐的，他不愿意也得咽了。”
何志磊说这话时，腰杆挺得笔直。
“我还是希望……”莲儿小声说，“你能和你父亲好好说一下。”
何志磊笑了：“你天天说我食古不化，怎么这方面，你比我还拧？”
莲儿激动地说：“那不一样！他是你父亲！”
何志磊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暖。
他重新抱住莲儿，声音温柔：“好了好了，只要你提的，我会尽力办到。”
莲儿这才开心地点头。
何志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不早了。明天早朝，我把这册子给陛下呈上去。
估计就该按这个执行了。
这半个月，我可能都要在城门负责登记造册、安置流民……早点休息吧。”
莲儿嗯了一声，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米粥：
“我去热热，你喝完再睡。”
何志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满是暖意。
他坐回书案前，重新拿起郝仁的册子。
但这一次，他看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