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站在通讯密舱的终端前，屏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张安静又复杂的神情。他飞快地敲完最后一行指令，按下回车键。系统弹出提示：【数据诱饵已部署，模拟认证链生效】。
他没多看一眼，直接关机，起身离开。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细微的嗡鸣声。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凌晨四点十七分。再过不到两个小时，凌烨就要来整备所点名了。他必须赶在这之前，完成三件事。
第一件：改审批。
他拐进后勤调度室，刷了自己的权限卡，进入内区。打开物资管理系统，在搜索栏输入“高阻隔密封胶带”。跳出来三条记录，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凌烨申请的，用途写着“线路防护”，属于特殊管控类，需要二级审核才能通过。
凯斯点开后台，轻轻松松就把分类从“特种耗材”改成了“通用维修辅料”，还顺手把归属划到了整备组的日常消耗项下。接着，他又伪造了一条上周五的批量申领记录，备注写得特别自然：“第七舰队第三大队例行补给”。
提交，确认，刷新页面。
现在谁要是查这个东西，看到的都只会是——哦，他们早就领过了，这次只是补充而已。
第二件：送东西。
他回到整备所，趁着夜班和早班交接的空档，悄悄溜进了凌烨的工具间。蹲下身，打开底层暗格，取出一卷新的密封胶带，轻轻放进去，压在那把旧扳手下面。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环顾了一圈。
墙上贴着几张凌烨手绘的机甲结构图，线条清晰，一笔一画都很认真；桌角堆着几本翻得卷边的技术手册；角落还挂着一个瘪了气的拳击沙袋，听说是他刚来的时候用来发泄情绪的。
凯斯盯着那个沙袋看了两秒，伸手摸了摸，然后转身离开。
第三件：调整自己。
他在洗手池前洗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滑落。走进更衣室换上工装，对着镜子整理领口。镜子里的人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嘴角习惯性地带着点笑意。
可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总爱凑上去说话、找机会碰一下对方手臂的毛头小子了。
现在的他，要像个普通的支援兵，靠谱、勤快，但不过分热情。
六点整，整备所的大门准时开启。
凌烨走了进来，肩上挎着工具包，脸色比昨晚好了些，但眼底还是有淡淡的青黑。他扫了一圈值班表，皱眉问：“你怎么排早班？”
“轮值调了。”凯斯站在检测台后，手里拿着一份清单，语气平静，“今天我负责动力组校准。”
凌烨眯起眼睛：“谁批的？”
“上面。”凯斯把清单递过去，“你看，我已经把今天要修的三台机甲的问题列好了，配件也提前预提了两套备用。雷鸣那台昨天报电压不稳，可能是主控阀漏电，建议先拆外壳排查。”
凌烨接过单子快速扫了一遍，眉头微微挑起。
这效率……太高了。
他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会让你优先处理这几台？”
“你是队长啊。”凯斯笑了笑，声音很轻，“任务重的时候，你一向先解决影响出勤率的故障。这不是秘密。”
凌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以前的凯斯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他总是笑嘻嘻地凑上来，说什么“凌队今天特别帅”“累了吧我帮你按按肩”，烦得人恨不得拿扳手砸他。
现在倒好，话不多说，事却全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把清单拍在桌上：“行，按你说的来。赵铁山那边通知了吗？让他带人先把b区管线清一遍。”
“半小时前就去了。”凯斯已经开始调试检测仪，“顺便把上周积压的七个故障码清理了，都是误报。”
凌烨脚步一顿。
他没再多问，转身走向第一台待修的机甲。
可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太顺利了。
从进门到现在，每一步都像被人提前铺好了路。没有延误，没有缺件，连最难搞的能源接口模块都有库存。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发紧。
他拧开护板，忽然注意到工具箱最底下多了一卷胶带。
他记得昨天收工时，里面明明没有这个。
他拿出来看了看，标签是新的，型号对得上。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他没多问，只是默默把胶带塞进裤兜，继续工作。
上午九点，医疗站。
一名技术员走到取药窗口，登记姓名和编号，申请一卷高阻隔密封胶带。
护士核对系统，皱眉：“整备组不是上周刚领过一批吗？怎么又要？”
“不清楚。”技术员耸耸肩，“可能是用得快，队长让补点。”
护士正要拒绝，系统突然跳出提示：【该物资已归类为常规耗材，无需特殊审批】。
她愣了一下，点了同意，取出一卷递过去。
技术员接过，转身离开。
没人注意到，在监控日志里，这条记录的审批人一栏，显示的是：“凯斯·阿瑞斯（临时授权）”。
整备所内，凌烨正在检查一台机甲的供能核心。
凯斯走过来，递上一杯水：“喝点？”
“不用。”凌烨头也不抬。
“加了电解质的。”凯斯把杯子轻轻放在操作台边缘，“最近任务密集，别脱水。”
凌烨终于抬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凯斯靠在机甲腿架上，双手插进裤兜，“就想让你少操点心。你又要管人又要管事，还要自己跑流程，累不死也磨死。我现在是你的支援兵，干好本职工作而已。”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乖巧’的人。”
“人会变。”凯斯笑了笑，可那笑容没到眼底，“我也学会了闭嘴干活。”
凌烨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视线。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味道很正常。
他放下杯子，继续拧螺丝。
可手指却有些微微发颤。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但问题藏得太深，抓不住。
中午轮休时间，唐笑笑端着饭盒进来，看见凯斯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忍不住凑过去：“哎，你最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凯斯夹了口菜，淡淡地问。
“你都不去招惹凌队了！”她压低声音，“前两天他还骂你烦，说你再贴脸就踹你下舰。现在你真不去了，他又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凯斯低头吃饭，不动声色。
“他那种人，你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突然你冷下来，他反而觉得不对劲。”
“所以呢？”
“所以……”唐笑笑歪着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凯斯抬眼，目光平静：“我知道他早上六点二十一定会来打卡，知道他修机甲喜欢先左后右，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动他工具箱第三格。”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我还知道，他每次压力大的时候，会偷偷吃甜食。”
唐笑笑的笑容一点点僵住。
“但这不代表我不知道别的。”
她说不出话，只看见凯斯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像是温柔，又像藏着刀锋。
下午三点，凌烨去仓库核对零件。
管理员递上签收单，他随手翻了翻，忽然停住了。
其中一项写着：“高阻隔密封胶带 x3，用途：线路防护（整备组通用）。”
他抬眼：“什么时候划成通用的？”
“今早改的。”管理员挠头，“说是统一归类，以后不用单独申请了。”
凌烨沉默地签下名字，走出仓库。
他站在通道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
药效……越来越短了。
以前一片能撑三十小时，现在二十小时就开始发热。他不得不每天多贴一次，可频繁更换容易留下代谢痕迹，万一哪天被抽检……
正想着，手机震了一下。
终端弹出通知：【维修清单已更新】。
他点开一看，原本排在明天的任务，已经被提前到今晚。而所需的所有配件，包括两块市面上极难弄到的稳频芯片，都已经在待用区标注了“预留”。
他抬头看向整备所的方向。
凯斯正蹲在一排机甲旁，拿着检测笔认真记录数据，背影安静得不像话。
凌烨攥紧手机，朝那边走去。
“这些东西，”他在凯斯身后停下，“是谁安排提前准备的？”
凯斯回头，站起身：“我。”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今晚肯定要修那台老型号。”凯斯拍了拍手上的灰，“它下周就要退役了，你不早点弄完，到时候还得加班。”
凌烨盯着他：“你连我加班都想到了？”
“我想的不多。”凯斯直视着他，声音很轻，“就想让你少受点罪。”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凌烨瞳孔微缩。
这句话太轻，却又太重。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开。
凯斯没追，也没叫他。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检修通道尽头。
然后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芯片，指尖轻轻擦过表面。
这是他从父亲权限库里调出来的特制型号，市面上根本没有。他用了三个不同身份中转，才把它送到舰队仓库。
只要凌烨今晚能顺利修完，就不会被留下来单独作业。
就不会有人发现，那个永远强硬、从不示弱的队长，其实一直在硬扛着某种看不见的痛。
他把芯片放回去，拿起工具，走向下一组设备。
整备所的灯亮着，机器运转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
凌烨坐在工位上，打开工具箱，目光再次落在那卷胶带。
他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他抽出来，展开。
上面写着一行字，笔迹清秀而坚定：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的呼吸猛然一滞，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手指紧紧捏着那张纸条，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