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的手从门框上收回来,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暗下去。他站在整备所门口,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刚才碰到凌烨时的温度,像火苗一样烧得发烫。
他没动,呼吸放得很轻很慢。
刚刚那一瞬间的信息素波动太清晰了,不是错觉,也不是机器出问题。那种味道像是从地底炸出来的烈焰,直冲脑门,让他本能地想靠近、想护住那个人……可他不能。
他转身走回工具台,拿起一块布,开始擦操作面板。动作很稳,就像每天收工前的例行检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为了压下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画面:凌烨靠在机甲边,脖子绷得紧紧的,汗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那股刺人的气息混着他的信息素,搅乱了他的心神。
他擦完一台检测仪,又去整理零件柜。手指机械地把螺丝分类归位,脑子却在飞快回想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凌烨从不参加集体体检,每次轮到他,总会突然冒出个“紧急任务”;他申领的维修材料里,总有几样不在标准清单上——比如高阻隔密封胶带,能屏蔽生物扫描信号;还有三次发烧请假后,他连续上了七十二小时班,说是补假。
这些事单独看都不算什么,可串在一起,就像一幅拼图只差最后一块。而他知道,那块拼图在哪里。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权限内的记录。屏幕的光映在脸上,照不出情绪。他翻到三年前的一份档案——舰队医疗部内部备注写着:“第9小队队长凌烨,未见信息素反应,确定为beta。”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建议每季度复检。”
可之后的复检记录呢?一次都没有。
他盯着那行空白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胆子真大啊。”
一个omega,在全是Alpha和beta的整备所当小队长,还要管一群男人修机甲。光是想想都觉得离谱,可凌烨就这么做到了,而且比谁都厉害。
他合上终端,靠着柜子站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上报、隔离、送医。按流程走,没人能说什么。但他也知道,一旦这么做,他和凌烨之间就彻底完了。
他想起十一岁那年,自己站在宴会厅中央,指着台阶下的少年说:“只有顶级的omega才配得上我,你这种弱小的beta不行。”当时换来满堂哄笑。那时候他不懂,也不在乎。可现在他懂了。
弱?如果凌烨是弱的,他又怎么会等到再次遇见他的机会。
他睁开眼,站直身体,把最后一排工具摆好。然后走到监控主控台前,插进身份卡,调出事发时段的影像日志。画面里,凌烨弯腰检修,突然身子一僵,凯斯冲上前扶住他。两人接触的瞬间,数据流出现了0.3秒的波形畸变——系统自动标记为“电磁干扰”。
他点了删除。
日志清空后,他没急着走,顺手调出了通风系统的热感应图。事发时,凌烨所在区域温度上升了1.8c,持续四十七秒,之后才慢慢降下来。这不是普通疲劳能引起的。
他关掉屏幕,走出整备所。
走廊很安静,远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他朝更衣室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像是顺路巡查。到了拐角,他停下,抬头看了眼通风口的红外读数——里面有人,体温偏高,已经待了十分钟以上。
他皱了皱眉。
正常人换衣服不会这么久。
他没靠近,只是靠在墙边等。几分钟后,门开了。
凌烨走出来,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些,工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捏着个空药盒。看见凯斯,他脚步顿了一下。
“还没走?”他问,声音有点哑。
“登记簿落在你那儿了。”凯斯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顺路来拿。”
凌烨没动,盯着他看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指尖碰到纸页时微微抖了一下。凯斯注意到了,但没表现出来。
“明天早班我替你盯动力组。”他说。
“不用。”凌烨皱眉,“我没问题。”
“轮值表刚改了。”凯斯耸肩,“别争,上面安排的。”
凌烨眼神闪了闪,似乎想反驳,最后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随你。”
说完转身要走。
凯斯没拦他,目光一直跟着。直到凌烨拐过走廊,背影消失,他才收回视线。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湿漉漉地贴在文件夹上。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确认人走远了,才往宿舍区走。
路过医疗站时,他故意放慢脚步。果然,凌烨在门口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取药窗口,嘴唇微动,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看到他。凯斯记下了这个动作,心里更加确定——对方的抑制剂快用完了,想偷偷买一点,又怕留下记录。
这份小心翼翼,看得人心疼。
他继续往前走,和凌烨保持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宿舍楼,电梯上来时刚好一起进去。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有些闷。凯斯站在角落,看着楼层跳动,余光瞥见凌烨扶着墙的手指关节泛白。
他很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可他知道不能问。
问了,那人就会躲得远远的。
电梯“叮”一声停在第七层,凌烨走出去,步伐还算稳。凯斯没跟,留在电梯里往上。
到了顶层,他没回房间,而是拐进走廊尽头的通讯密舱。输入指纹和密码后,界面弹出军方档案查询系统。他在搜索栏敲下关键词:“隐性omega 分化延迟 临床案例”。
系统提示需要高级权限。
他想了想,换了个词:“特殊体质人员 长期伪装 beta 记录”。
还是被拒。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黑屏看了会儿,忽然笑了。
“真是麻烦。”
他重新输入指令,这次用了父亲名下的临时授权码——那是他偷偷保留的后门。屏幕闪烁几下,跳出一条警告,随后加载出一份加密文件。
标题是:“代号‘灰雾’项目观察日志(节选)”。
他快速扫了一眼内容,瞳孔微缩。
“受试者表现出极强信息素压抑能力,可通过外源性制剂维持beta生理特征……但腺体极易受损,可能导致终身疾病与慢性疼痛……该项目严重损害omega健康,已被禁止。”
他往下翻,看到一段标注:“此类个体长期压抑腺体,极易失控,一旦爆发,可能造成不可逆损伤。”
他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久久没动。
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
不是他猜错了,也不是他不信。凌烨不是普通的omega。他是那种连军方都曾试图制造却失败的特例——靠意志力和药物,把自己藏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难怪他不肯相信任何人,因为他比普通omega更稀有,也更脆弱。
电梯到达七楼时,凌烨走出轿厢,脚步比进电梯时沉重了许多。他没直接回房,而是站在走廊窗前停了几秒,抬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太空。舷窗外,星星冷淡地闪烁,像撒了一把碎玻璃。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侧面,抑制贴还在,但边缘已经开始翘起。他知道刚才那阵电流刺激让腺体发热了,幸好没第二次泄露。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药快没了,效果也越来越差,最近任务太密集,根本没有时间想办法。
他转身走向房间,刷卡开门,反手锁死。
屋里很暗,他没开灯,直接靠着门滑坐到地上。呼吸有些乱,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从内袋掏出一片新的抑制贴,撕开包装,手有点抖,贴上去的时候指甲蹭到了皮肤,有点疼。
他仰头抵着门,闭上眼。
脑子里浮现出凯斯的脸。
那家伙今天太安静了。不像平时那样话多,也不调侃他。明明刚才在整备所碰过他,按理说早该被骂一顿,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该觉得奇怪的。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掏出终端,翻到通讯记录。凯斯最近发的消息不多,但每次都在他任务结束前后出现,要么是“吃饭了吗”,要么是“今天累不累”。听着像闲聊,可时机太准了,准得像是在关注他的作息。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忽然起身走到工具箱前,打开底层暗格。里面藏着一个信号探测器,是他自己改装的,能捕捉微型监控设备的频段。
他打开开关,环顾房间。
指示灯绿了一圈,没发现异常。
他松了口气,却又不太安心。
他坐回床边,盯着天花板。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走过又停下。他耳朵动了动,没动。
脚步声过了几秒又响起,这次远去了。
他以为是错觉,直到听见钥匙插进隔壁房间的声音。
是凯斯。
他住对门。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
外面很静。
他犹豫了一下,拧开锁,拉开一条缝。
走廊灯光昏黄,对面房门紧闭,门缝里透不出光。他盯着看了几秒,正准备关门,忽然看见地板上有一小片湿痕,像是水渍,从凯斯门口延伸出来一点。
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
是温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通风口。
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嗡鸣——是小型净化装置在运行。
他站起身,缓缓关上门,重新锁好。
然后他走回桌边,打开终端,新建一条加密留言,收件人是林恩。
他打字:“情况可能有变。最近少联系我。”
刚按下发送,他又删掉,改成:“一切正常,别担心。”
最后,他什么都没发。
他把终端扔到床上,躺下,一只手始终压在颈侧。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像某种正在逼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