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玥的规则视觉带回的数据，让基地的控制中心陷入了长达三小时的死寂。
不是沉默，而是那种信息过载后、大脑需要时间重新组装的空白。
全息投影上显示着她“看”到的地球规则状态图：整个星球被一层淡淡的、不断脉动的灰白色网络包裹——那是织命者的同化进程。
而在网络之下，是更加复杂的、由地质活动、生命群落、历史残留交织而成的原始规则体系，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最引人注目的，是图上的三个高亮标记。
“这就是核心碎片的位置？”沈鸿的声音有些发干。
赵小玥站在投影前，她的右眼依然保持着轻微的发光状态，但已经稳定在可控范围。
她点点头，伸出戴着特制手套的手指，点在第一个标记上。
“一号碎片，位于北纬39°54’，东经116°23’。”她的语气恢复了些许曾经的侦察员报告风格，但依然带着那种非人的精确，“旧时代‘燕京’城区地下约四百米处。该位置在末世前是国家地质档案馆的深层储藏库。碎片被封装在某种铅钨合金容器内，外部有至少三层物理屏蔽和……一层我们尚不了解的规则加密。”
投影放大，显示出那个区域的详细扫描图。
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那片废墟之上，竟然有活动的热源信号——不是规则畸变体，而是人类。
“幸存者聚居地。”陆岩眯起眼睛，“规模约两百人，以档案馆地面建筑为据点。他们知道地下有东西吗？”
“不确定。”赵小玥回答，“但从规则流动看，碎片封装完好，没有泄露迹象。聚居地的存在可能只是巧合，也可能是……”她停顿了一下，“有人故意选择在那里定居，作为掩护。”
第二个标记位于东南沿海。
“二号碎片，北纬31°14’，东经121°29’。旧时代‘申城’金融区地下一百二十米处，位于一座跨江隧道的维护通道深处。”
赵小玥的手指划过投影，“该区域目前已被高强度规则畸变污染，水体出现非欧几里得几何特征，空间结构不稳定。碎片处于半暴露状态，其规则辐射正在持续扭曲周边环境。”
画面显示，那片区域的建筑物以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折叠、嵌套，江水在空中形成静止的环形，鱼类在凝固的水体中化为结晶雕塑。
“这是最危险的碎片。”沈鸿快速分析数据，“半暴露状态意味着它不仅容易被织命者探测到，而且正在主动污染环境。我们必须优先处理这一块。”
第三个标记在西南山区。
“三号碎片，北纬25°02’，东经102°42’。位于一处天然溶洞系统深处，深度约八百米。”赵小玥的语气在这里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一片区域……很特殊。我的规则视觉无法完全穿透。不是屏蔽，更像是……那里存在某种自主的规则场，在与外界保持隔绝。”
投影放大，显示出一片被浓密植被覆盖的山谷。
在正常光谱下毫无异常，但在规则视觉的特定频段中，山谷中心区域呈现出一个完美的球形空洞——没有任何规则流动，是一片绝对的“静止”。
“有生命迹象吗？”苏婉清问。
“无法确定。”赵小玥摇头，“那片规则静止场屏蔽了绝大多数探测方式。我只能确定碎片在里面，但状态、封装情况、是否有守护者或陷阱……一概不知。”
三个碎片，三种完全不同的处境。
江季黎终于开口：“优先级排序。二号碎片污染持续扩散，必须最先处理。三号碎片未知性最高，需要充分准备。一号碎片相对稳定，可以最后处理，但需要先侦察那个聚居地的情况。”
她转向赵小玥：“你能确定这些碎片的具体性质吗？它们都是利维坦规则的一部分，但有没有功能区别？”
赵小玥闭上眼睛，几秒后重新睁开，右眼的金色光芒变得更加集中：“可以尝试深度解析，但需要连接‘归墟’进行算力支持，并且……我需要进入轻度出神状态。这期间我的身体会失去自主控制，需要监护。”
“批准。”江季黎说，“沈鸿，准备连接。苏医生，医疗监护。其他人，开始制定二号碎片的回收方案。”
二十分钟后，赵小玥坐在特制的隔离椅上，通过增强型神经接口连接到“归墟”的辅助分析模块。
她的呼吸逐渐放缓，体表的蓝色脉络开始以特定频率脉动。
当她的意识开始下沉时，苏婉清注意到她的左眼依然保持着正常的人类眼神，而右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粹的光学仪器般的状态——那是利维坦的感知窗口。
“连接稳定。”沈鸿盯着数据流，“正在加载碎片的环境数据……开始深层规则解析。”
赵小玥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这次是纯粹的单音调机械声：
“解析开始。”
“一号碎片：编码‘地脉温床’。功能：区域性地质稳定与能量调节。这是利维坦用于维持地壳平衡、调节地热流动的核心模块之一。被抽取时间：约一百四十年前。抽取方式：深层定向爆破与规则共振剥离。当前状态：休眠，完整性百分之九十二。若激活，可修复半径五十公里内的地质结构损伤，并建立稳定的地热能输出点。”
控制中心里响起一阵低语。
这意味着，如果回收并正确激活这块碎片，玄武基地可以获得一个近乎无限的清洁能源——前提是他们能找到安全使用利维坦核心模块的方法。
“二号碎片：编码‘生命筛选器’。功能：环境毒性净化与生物适应性调整。这是利维坦用于在极端地质事件后重建生态系统的关键模块。被抽取时间：约一百一十年前。抽取方式：未知，但从规则创伤痕迹推测，使用了生物献祭与高维共振技术。当前状态：半激活，失控。完整性百分之七十四。其失控的净化功能正在无差别攻击所有不符合其原始参数的生命形式，导致区域性规则畸变。”
沈鸿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申城那些空间折叠现象，是它试图‘净化’环境，但因为失去控制参数，反而扭曲了物理法则？”
“正确。”赵小玥的机械声继续，“该碎片必须尽快回收并重新封装。持续失控可能导致其规则辐射范围扩大，最终引发区域性现实结构崩塌。”
“三号碎片：编码……”
在这里，解析出现了明显的卡顿。赵小玥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蓝色脉络的脉动变得紊乱。
“警告：遭遇未知规则屏障。”沈鸿快速操作控制台，“屏障具有意识特征，正在抵抗解析。”
赵小玥的声音开始出现双重音——一个是机械声，另一个是她本人痛苦的喘息声：“碎片编码……无法读取……功能……与‘记忆’相关……屏障在说……”
她的右眼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它在说……‘未经许可者，不得触碰往事’。”
连接被强制切断。
赵小玥的身体猛地前倾，剧烈咳嗽起来。
苏婉清立刻上前检查，发现她的体温在几秒内上升了整整两度，右眼的金色瞳孔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状光痕。
“屏障有攻击性。”赵小玥在咳嗽间隙艰难地说，“不是防御，是主动的精神冲击。那块碎片……被某个有意识的存在守护着。”
“利维坦本身？”周启明问。
“不确定。”赵小玥摇头，苏婉清给她注射了神经稳定剂，“那个屏障的意识特征……很古老，但和利维坦的‘质感’不同。更像是……某个曾经与利维坦深度连接，后来分离出去的存在。”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先集中处理二号碎片。”江季黎做出决定，“沈鸿，我需要一个能够在高强度规则畸变环境中作业的回收方案。陆岩，组建回收小队，人员必须通过最高级别的神经稳定性测试。苏医生，准备针对规则辐射的医疗预案。”
她看向赵小玥：“你需要多久恢复？”
赵小玥感受着自己的状态：“六小时。但下一次深度解析，我需要更强的防护。那个守护者……它认得利维坦的规则签名，所以才能通过我的连接发起反击。”
“我们会准备好的。”江季黎说，“现在，所有人各就各位。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出发前往申城。”
人群开始散去，但周启明留了下来。他操控轮椅来到赵小玥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纸质笔记本。
“刚才你解析的时候，”他轻声说，“我注意到一些东西。你说二号碎片的抽取使用了‘生物献祭与高维共振技术’……我在‘薪火档案’里读到过一些东西。”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是他手写的摘要：“大约一百二十年前，旧时代曾有一个秘密研究组织，名叫‘地心学会’。他们相信地球存在意识，并试图通过‘仪式性连接’获取超自然力量。学会的核心成员包括地质学家、神秘学家，以及……几位当时顶尖的物理学家。”
赵小玥抬起头，右眼的金光微微闪烁：“那个组织后来怎么样了？”
“官方记录显示，他们在一次‘实验事故’后解散了。”周启明翻到下一页，“但根据一些零散的日记和信件碎片，那场事故发生在申城附近的一座私人岛屿上。事故导致岛上所有人员失踪，岛屿本身在三天后……沉没了。”
他抬起头，眼神凝重：“而根据你提供的坐标，二号碎片的位置，就在那座沉没岛屿的正下方。”
赵小玥和旁边的苏婉清对视一眼。
“所以那可能不是事故，”苏婉清低声说，“而是碎片被抽取后，引发的规则反噬？”
“或者，”赵小玥缓缓说，“是某个仪式的……一部分。地心学会可能不是单纯的骗子或狂想家，他们真的接触到了什么。而他们的‘实验’，可能就是织命者获取碎片的途径之一。”
这个推测让整个事件的时间线变得更加诡异：织命者在三百年前就开始布局，在一百二十年前利用人类秘密组织进行碎片抽取，然后在二十年前开始大规模布置地球终端。
它的耐心和计划性，远超人类想象。
“我们需要找到地心学会的更多资料。”赵小玥说，“如果他们的研究记录还有留存，也许能告诉我们如何安全处理那些碎片——或者至少，知道织命者是怎么控制它们的。”
周启明点头：“我会彻查档案。但时间有限，你们出发前我可能只能找到碎片信息。”
“有多少算多少。”赵小玥站起身，她的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眼神坚定，“每一点信息，都可能决定回收小队的生死。”
她看向窗外，基地的灯光在规则屏障的保护下稳定地亮着。
远处，黑暗的地表之上，三块来自星球古老意识的碎片，正等待着被找回。
而其中一块，已经开始扭曲现实的结构。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