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日,小年。连日的阴霾终于被冬日微薄的暖阳驱散,积雪初融,滴水从檐角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也敲碎了笼罩在永宁侯府上空近一月的沉重气氛。
清晨,一骑快马踏碎薄冰,疾驰至永宁侯府大门前。马上骑士身着宫中服饰,手持明黄卷轴,高声道:“圣旨到!永宁侯秦啸接旨!”
早已接到通知、穿戴整齐的秦啸,率领府中一众有品级的家眷,于前院正厅跪迎。程夫人被嬷嬷搀扶着,脸色虽仍显苍白,但眼神中已有了光彩。陆云晚垂首跪在女眷队列中,神色平静,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宣旨太监展开圣旨,声音尖亮而清晰地回荡在肃静庭院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御史台奏参永宁侯秦啸军需账目不清、纵部扰民一案,经有司详查,所谓账目不清,乃经办小吏受人指使,篡改文书,构陷忠良;所谓纵部扰民,查无实据,纯属诬告。永宁侯秦啸,国之柱石,忠心体国,朕素知之。今遭小人构陷,受屈多日,朕心甚悯。着即官复原职,赐金百两,绢五十匹,以慰忠忱。诬告主使及一干涉案人等,交由刑部严惩不贷!钦此!”
“臣,秦啸,叩谢皇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啸的声音沉稳有力,叩首谢恩。
身后众人也随之叩首,程夫人已是喜极而泣,被嬷嬷紧紧扶住。整个侯府,如同瞬间被注入了生机,压抑已久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下人们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风波,终于过去了!而且是以一种最彻底、最荣耀的方式结束。圣旨中“国之柱石”、“忠心体国”、“朕心甚悯”等词语,无疑是帝王最大的信任与安抚。经此一事,秦啸的声望不仅未损,反而更上一层楼。
接旨、谢恩、送走天使,一系列流程结束后,秦啸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众人。他的视线在激动拭泪的程夫人脸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最后,落在了垂首恭立的陆云晚身上。那目光深沉,复杂,带着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探究与认可。他没有说话,但那一瞥,已胜过千言万语。
陆云晚感受到那道目光,心头微颤,却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没有抬头。
“都散了吧。”秦啸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母亲受惊了,好生回房歇着。府中事宜,照旧。” 最后“照旧”二字,意味深长,无疑是对陆云晚过去一个月主持内宅工作的默许和肯定。
程夫人此刻满心都是儿子沉冤得雪的喜悦和对皇恩的感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声道:“好,好,啸儿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府里的事,有云晚操心,我放心。” 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自然地叫出了“云晚”二字,并明确表达了信任。
众人散去,府中一派欢腾气象。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相互道贺,仿佛过年一般。
颐福堂内,程夫人靠在榻上,喝着丫鬟奉上的参茶,脸上有了血色。她拉着心腹嬷嬷的手,感叹道:“真是老天开眼!皇上圣明啊!这次……真是多亏了啸儿沉稳,也……也多亏了云晚那孩子,里里外外打理得妥当,没出什么乱子。” 经历此事,她亲眼见证了陆云晚在危机中的担当和能力,心中那点因权力旁落而产生的不快,终于被更实际的“家族利益”和“安稳”所取代。她开始真正接受这个儿媳作为侯府内宅的实际掌权者。
芳菲院内,气氛却冰冷如窖。柳姨娘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欢笑声,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让他翻身了!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一定使了什么妖法!” 她面目扭曲,又惊又怒。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新的毒计,秦啸的命令就到了:柳氏禁足期间,不安本分,散布流言,即日起移至西北角最偏僻的“静心庵”思过,无令不得出!这是近乎发配的惩罚!柳姨娘彻底失势,再无翻身可能。
前院书房,秦啸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赵铁鹰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着后续事宜的处理情况。
“侯爷,通州码头那边,涉事吏员已招供,是受了吏部孙侍郎门人指使。孙侍郎与您素有不和,此次应是借机发难。刑部已派人去拿了。”
秦啸“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赵铁鹰迟疑了一下,又道:“此次……多亏了……夫人那边提供的线索,否则我们不会那么快锁定通州码头和孙御史。”
秦啸转过身,深邃的眸子看向赵铁鹰:“她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赵铁鹰据实以报:“夫人应是综合了府中采买受阻、市井流言以及……秋月娘家杂货铺听来的一些零碎信息,拼凑出了大概。传递消息的方式也极为小心,通过市井药铺散播流言,再借送点心之机将汇总信息送入,未曾留下任何把柄。”
秦啸沉默良久,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个女子,不仅有掌家之才,更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心思!在那样被动的情况下,竟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为他指明了破局的关键方向!这份心智,这份沉稳,远非寻常深闺女子可比。
他心中第一次对这位“冲喜”而来的妻子,产生了超越责任和利用之外的、一种名为“欣赏”甚至是一丝“倚重”的情绪。她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麻烦,而是可以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助他一臂之力的……伙伴。
“知道了。”秦啸最终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但赵铁鹰却敏锐地察觉到,侯爷的语气中,多了些什么。
锦瑟院内,却是一如既往的宁静。陆云晚正吩咐秋月将程夫人赏下来的一些绸缎分给院中下人,作为年下辛苦的犒赏。院内丫鬟婆子个个喜气洋洋,对陆云晚更是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小姐,侯爷官复原职,还得了赏赐,真是太好了!”秋月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欢喜地说。
陆云晚微微一笑,看着窗外融化的积雪,轻声道:“是啊,云开月明了。”
她心中并无太多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这场风波,对她而言,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更是一次宝贵的机遇。她不仅成功稳住了内宅,更在关键时刻展现了不可替代的价值,赢得了程夫人事实上的认可,彻底压制了柳姨娘,最重要的是,在秦啸心中刻下了深刻的印记。
她的地位,已然稳固。这永宁侯府的内宅,从今日起,真正成了她可以掌控的天地。她的根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洗礼下,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深深地扎了下去,变得坚不可摧。
然而,她也深知,朝堂风云变幻,今日之安,未必是明日之稳。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任人拿捏的陆云晚。她有了权力,有了人脉,有了信任,更有了在这深宅之中安身立命、甚至影响局面的底气。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脸上,勾勒出坚定的轮廓。风波暂平,但新的征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