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的谈判尚未有结果,一份加急军报已送至楚云帆手中。
北境侯麾下先锋,号称“赤焰军”的三千精锐,已突破边境哨卡,兵锋直指灰岩镇。
与此同时,石坎村方向传来狼烟——他们不堪压迫,已自发举事,正遭当地豪强武装围攻,危在旦夕。
救灰岩,还是救石坎?
红城兵力,不足以同时支撑两线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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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城守将府邸的暖阁内,檀香依旧袅袅,酒气尚未完全散去,但那虚伪的融洽气氛,早已被冰冷的现实撕得粉碎。
楚云帆指尖捏着一封刚刚由红城信鸽送达的、染着尘土的加急军报,薄薄的纸张仿佛有千钧重。他的脸色沉静如水,唯有眸底深处,一丝锐利如寒冰的光芒骤然而逝,又迅速隐没。
“赤焰军……”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北境侯麾下最锋利的几把尖刀之一,主将夏侯烈,以勇猛嗜杀、用兵迅疾着称。三千精锐,对于如今的红城而言,是一股足以撼动根基的力量。而他们的目标,明确无误——灰岩镇。北境侯要用一场雷霆万钧的镇压,将这刚刚燃起的“叛逆”之火,连同灰岩镇本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以儆效尤。
几乎是在他放下军报的同一时间,苏宛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楚云帆能听清:“石坎村方向,三道狼烟,最高规格的求援信号。他们……动手了。根据内线最后传出的消息,是‘王老爷’要强纳那户交不出租子人家的女儿,激起了民变,现在全村青壮据守祠堂,正被王家的护院和邻近几个庄子聚集起来的豪强武装围攻,情况……很不好。”
暖阁内落针可闻。
冯坤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剧变,他放下酒杯,肥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楚统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那双细眼在楚云帆和苏宛之间逡巡,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楚云帆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黑水城繁华的市声隐约传来,与怀中两份紧急军报所代表的血腥与杀伐,形成了荒谬而残酷的对比。
救灰岩,还是救石坎?
这个问题,像两座巨大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肩头。
灰岩镇,是红城亲手点燃的火种,是燎原之势的象征,是向整个北境展示反抗可能性的旗帜。若被赤焰军轻易踏平,不仅之前的心血付诸东流,更会沉重打击所有观望者的信心,让刚刚躁动起来的北境重新陷入死寂。而且,灰岩镇有赵干带去的三十名红城骨干,有初步组织起来的镇民武装,有一定的防御基础(尽管在赤焰军面前可能不堪一击)。救援,意味着要与北境侯的王牌精锐之一,正面硬撼。
石坎村,是北境无数苦难缩影的爆发,是那封血书所代表的、底层民众最绝望的呐喊。拯救他们,是红城立场的体现,是凝聚人心、赢得更广泛支持的关键。但石坎村举事仓促,缺乏组织,面对的虽然是地方豪强武装,但对方人数占优,且熟悉地形,救援必须争分夺秒。而且,石坎村地处更偏远的西南,与灰岩镇方向几乎背道而驰。
红城现有的机动兵力,在保证基本防御的前提下,能够动用的,最多只能支撑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分兵?那将是取死之道,很可能两头皆失。
冯坤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楚统领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或许,冯某能略尽绵薄之力?” 他这话说得漂亮,但谁都明白,在没有得到足够好处和保证前,黑水城绝不会轻易卷入这场旋涡。
楚云帆猛地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和彷徨,只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
“冯将军,看来我们的酒,要留到下次再喝了。”他语气果断,不容置疑,“红城有紧急军务,需即刻返回。”
冯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就要离开,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但楚云帆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他看向苏宛,命令清晰而迅速:“传令:一,命赵干即刻放弃灰岩镇所有非必要物资,依托镇内地形和矿坑,进行层层阻击、迟滞作战,以保存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必要时,可化整为零,分散游击,务必拖住赤焰军脚步,等待下一步指令。”
放弃灰岩镇固守的幻想,采取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拖延战术。这意味着,灰岩镇将承受巨大的破坏和牺牲。
苏宛眼神一凛,立刻领命:“是!”
楚云帆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二,集结红城第一、第三机动队,外加所有斥候轻骑,由我亲自率领,携带五日干粮,轻装简从,目标——石坎村。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抵达战场!”
他选择了石坎村。
这个决定,看似放弃了更具象征意义的灰岩镇,实则蕴含着更深层的考量。灰岩镇有赵干,有基础,还能挣扎,还能拖延。而石坎村,是纯粹的绝望求生,若不去救,他们必死无疑,而且会寒了所有期盼红城之心。救下石坎村,不仅能获得一个坚实的据点,更能向整个北境宣告:红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奋起反抗的火种,无论它多么微弱!
“至于黑水城……”楚云帆最后看了一眼冯坤,目光锐利如刀,“冯将军,是做隔岸观火的看客,还是在这燎原大势中,为自己谋一个未来,你好自为之。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不等冯坤回应,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苏宛紧随其后,那八名护卫瞬间集结,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这暖阁的奢华格格不入。
冯坤站在原地,看着楚云帆决绝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和复杂的计算。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果决得多,也危险得多。北境的天,真的要变了。
楚云帆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最后望了一眼灰岩镇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随即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
“出发!目标,石坎村!”
马蹄踏碎黑水城街面的青石,带着铁与火的抉择,奔向那片正在被鲜血浸染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