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修士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他眼中的怒火、固执、高傲，都在那极致的恐惧中凝固，最后化作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没有死，但对于一名将毕生修为与信念寄托于灵根之上的修士而言，这种活着，比死亡更像是一种永恒的诅咒。
残存的守旧派修士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手中的法器“当啷”落地，结成的阵法不攻自破。那股凝聚如山岳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泄得一干二净。他们看着顾盼，如同看着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魔神，眼神里再无半分先前的轻蔑与狂热，只剩下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凌玄，这些人如何处置？”顾盼收回手，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中年修士一眼。她体内的灵力正在奔涌，新吞噬的地品土灵根带来了磅礴的力量，正迅速修复着她神魂上的裂痕，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一分血色。
凌玄看了一眼那些失魂落魄的修士，又看了一眼顾盼，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些人，留着终是祸患。他略一沉吟，开口道：“废去修为，扔出谷外。能否活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这个处置，与顾盼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凌玄带来的几名凌霄宗修士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封住那些人的丹田，手法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时间，山谷间只剩下灵力被废时发出的痛苦闷哼，以及被拖拽时身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哎呀，盼盼还是这么心善，至少还留了条命呢。”白月收起长鞭，笑盈盈地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顾盼。她的笑容妩媚，话语里却带着一丝揶揄。她很清楚，对于这些骄傲的修士来说，废掉修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顾盼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她走到夜渊身边，他刚刚硬接了中年修士的全力一击，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握刀的手虎口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正在缓缓愈合。
“没事？”她问。
“嗯。”夜渊应了一声，将刀收回鞘中，动作自然地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山谷入口很快被清理干净，凌玄走到三人面前，神情郑重：“谷口这里，我和师兄弟们会守着。一来防止这些人去而复返，二来，也能为你们挡住可能闻讯而来的其他守旧派势力。你们……万事小心。”
“你也是。”顾盼看着凌玄，眼前的青衫剑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宗门大比上意气风发的首席弟子。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与决断，肩上也扛起了更沉重的责任。
“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守个门还是绰绰有余的。”凌玄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倒是你们，谷内情况不明，切莫逞强。”
夜渊只是朝他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白月则冲他眨了眨眼：“放心吧凌玄小哥，有我看着他们俩呢，出不了事。”
简单的告别之后，顾盼三人不再耽搁，转身朝着那片被浓郁灵雾笼罩的峡谷深处走去。
穿过谷口那层厚重的灵雾，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这里并非想象中的草木繁盛、鸟语花香，而是一片广袤得近乎荒芜的巨大盆地。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冲刷，光滑如镜，却又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古朴。盆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石质拱门。
那拱门高达百丈，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灰色岩石雕琢而成，上面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只有一道道被时光侵蚀出的深刻痕迹。门洞之内，并非另一片空间，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光幕。光幕呈乳白色，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隐隐有海量的灵气从中溢散而出。
“这应该就是秘境的入口了。”白月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拱门，喃喃道，“好大的手笔，也不知是哪位上古大能建造的。”
“灵气很纯，但也……很沉。”夜渊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能感觉到，从那光幕中散出的灵气，虽然精纯至极，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厚重感，仿佛每一缕灵气都有着自己的分量。
顾盼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丹田内的噬灵口，在靠近这道光幕时，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它似乎很喜欢这里纯净的灵气，却又本能地排斥着那股沉重的、带着秩序感的威压。
三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迈步走入了那片水波般的光幕之中。
穿过光幕的瞬间，没有空间传送的眩晕感，更像是一脚从浅水区踏入了深海。周遭的景象骤然一变，他们来到了一条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巨大石廊之中。石廊两侧是光滑的石壁，向上延伸至数百丈高的穹顶，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将整条石廊照得亮如白昼。
石廊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老而死寂的气息。
“这里就是秘境第一层？”白月好奇地四下打量，“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是地方大了点。”
她说着，便想迈步向前。
可就在她右脚落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唔！”白月发出一声猝不及不及的闷哼，那只刚刚迈出的脚，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踩住，猛地向下一沉。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瞬间笼罩了三人。
那感觉，就像是身上突然被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山岳。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液的流速都变得缓慢，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而费力。
夜渊闷哼一声，他那强横的魔躯在压力降临的瞬间，肌肉瞬间绷紧，脚下的青石板地面，以他的双脚为中心，龟裂开两道细密的蛛网纹。他第一时间看向顾盼，只见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是重力法阵。”顾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的神魂本就未曾痊癒，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压之下，更是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强行压制，变得晦涩而迟滞，调动起来比平时困难了数倍不止。
“这鬼地方，也太阴险了！”白月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试着抬了抬腿，那感觉就像是腿上绑了几百斤的沙袋，每动一下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这得有……寻常重力的五倍以上吧？”
“不止。”夜渊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也在适应这股压力，“而且越往前，压力恐怕会越大。”
他的话，让白月的脸垮了下来。她抬头望向那深邃悠长的石廊，那原本通往希望的道路，此刻看起来，却像是一条通往绝望的苦役之路。
“走吧。”顾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神魂的刺痛，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她的脚掌重重地落在石板上，激起一小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感觉小腿的肌肉一阵酸麻。
夜渊紧随其后，他的步伐同样沉重，每一步都在坚硬的石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他始终走在顾盼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来自侧方的部分压力。
白月哀嚎一声，也只得跟上。她那九条漂亮的狐狸尾巴都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在身后拖着，再也不复平日的灵动。
石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沉重如擂鼓的脚步声，以及同样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咚……咚……咚……”
一步，两步，三步。
起初，还能勉强适应。可随着不断深入，正如夜渊所料，那股无形的重压，正在以一种缓慢却不容抗拒的趋势，持续增强。
从五倍，到六倍，再到七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白月已经香汗淋漓，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可她此刻却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展现魅力的心思。
“不……不行了，我的老腰……”她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鬼地方是怕人走得太快，错过风景吗？可这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啊！连根草都没有！”
夜渊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他的额角也见了汗，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这重力不仅作用于肉身，更在压制灵力。他可以靠强横的魔躯硬抗，但灵力运转不畅，让他也感到一阵烦躁。
顾盼的情况最不乐观。她的肉身强度不如夜渊，修为也并非三人中最高，更重要的是，她的神魂本就有伤。此刻，那股重压仿佛化作了无数根细密的钢针，不断地刺穿着她的识海。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脚步也开始变得虚浮。
丹田内的噬灵口，在这股极致的压力下，焦躁地扭动着。它不喜欢被束缚，更不喜欢这种只能被动承受的感觉。它试图吞噬周围的灵气来补充顾盼的消耗，可这里的灵气也同样沉重无比，每吞噬一丝，都像是吞下了一块铁锭，消化起来异常困难。
“还能坚持吗？”夜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顾盼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她知道，现在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灵脉之心就在前方，她不能倒在这里。
牙关紧咬，唇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迹。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石廊景象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一声，又一声，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重压，已经攀升到了接近十倍的恐怖程度。
白月已经彻底靠在了墙上，几乎是挪动着前进。夜渊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脚步慢了下来。
顾盼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猛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下坠的身体稳住。是夜渊。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扛住了两个人的重压，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别硬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也不知是气这鬼地方，还是气她的固执。
顾盼靠在他的怀里，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就像风中残烛，即将熄灭。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那枚始终戴在她指间、与她血肉相连的黑色古戒，忽然，轻轻地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