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一样的寂静。
那句“娘，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开会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刚饱餐后的慵懒，却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一个还站着的修士的神魂之上。
风暴平息了。可风暴过后的狼藉，却比风暴本身更令人心悸。
原本悬浮在空中的数十座浮空石台，此刻东倒西歪，有的被能量余波掀翻，有的则直接碎成了齑粉。大殿的墙壁与穹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空气里，弥漫着魔气、妖力与灵力碰撞后残留的混乱气息，混杂着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那是赵天一身道基被榨干后，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没有尸体。
凌霄宗那五名不可一世的元婴长老，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除了地上那五件因为失去主人而光芒黯淡的储物法器。至于赵天，更是连同他的怨毒与不甘，被顾盼随手一握，碾成了构成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尘埃。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黑衣少女。
敬畏，恐惧，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贪婪。
他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颠覆认知的可能。原来灵根，真的可以被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掠夺。原来一个人的道途，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登天的阶梯。
顾云曦看着身旁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杀戮之后的戾气，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平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顾云曦心疼。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位身形魁梧的魔君，扶着身旁的石台，一边咳嗽，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张脸憋得通红。他不是受伤，而是笑得岔了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终于缓过劲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指着顾盼的方向，对着顾云曦竖起了大拇指，“顾云曦！你行！你这个女儿，比你当年可带劲多了！合本君的胃口，太合本君的胃口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浑身升腾的魔焰因为主人的兴奋而熊熊燃烧，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轻微的扭曲。他走到顾盼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那眼神，像是鉴赏一件绝世的魔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丫头，有没有兴趣来我魔界？本君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整天就知道摆着张臭脸，你要是来了，本君把少主之位传给你都行！不，干脆认我当个干爹，以后魔界你横着走！”
这番粗鲁直白的话，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动了些许。
不少修士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夜渊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顾盼和魔君之间，幽紫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警告。
魔君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是你的人，本君就是欣赏一下，又不抢。”
白月也走了过来，她清冷的目光落在顾盼身上，其中蕴含的担忧与关切，比旁人更深。她看到了顾盼的强大，也看到了这种强大背后，那条布满荆棘、无法回头的道路。
“盼儿。”顾云曦轻轻握住女儿的手，那只刚刚才将一位元婴三层巅峰强者碾成虚无的手，此刻入手冰凉。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恢复了清冷与沉稳：“诸位，闹剧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被打断的议题了。”
她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狐帝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的妖力扩散开来，将那些歪斜的浮空石台重新扶正，又将地上的碎石尘埃卷起，化作一道清风送出殿外。
“云曦仙子说的是，正事要紧。”
有了魔君的插科打诨，又有了狐帝的表态，殿内的气氛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那些战战兢兢的三界修士，也各自找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只是这一次，他们看向主位方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顾云曦站在中央，她的左侧，是气息渊深、魔威凛然的夜渊；右侧，是清冷绝尘、幻术通玄的白月。而她的女儿顾盼，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影子，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这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无人敢于小觑的中心。
“诸位道友。”顾云曦的声音回荡在焕然一新却依旧带着裂痕的大殿中，“今日召集大家来此，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中已有猜测。”
“灵根之源，乃三界根基。此事，想必无人不知。”
“但诸位或许不知，灵根之源，正在走向枯萎。这并非危言耸 ???，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她的话音一落，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议论。
“什么？灵根之源在枯萎？”
“这怎么可能！我等修行，从未感觉灵气有异啊！”
“难道……近些年修行瓶颈越来越难以突破，与此有关？”
顾云曦抬手，虚虚一按，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
“灵气的浓度，与灵根之源的活性，并非完全等同。灵根之源，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烙印’，它决定了灵气能否被我等修士的灵根所吸收、转化。它的枯萎，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初期，表现为高阶修士难以寸进，新生代天才越来越少；中期，则是我辈修士灵根品阶开始出现莫名的跌落，修行速度大幅减缓；到了末期，便是三界灵根彻底沉寂，大道断绝，仙路不存！”
一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巨浪。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修士心中最深的恐惧。
道途断绝！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剑法术都更具杀伤力。
一名人族的老牌元婴修士站了起来，他朝着顾云曦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敢问云曦仙子，此事……可有实证？”
顾云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狐帝。
狐帝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响起：“我青丘一脉，有秘法可观天地气运。自百年前起，我便发现，妖界的气运之柱，其根基处，正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死气。这丝死气，源头便在灵根之源。”
紧接着，那名魔君也难得地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沉声道：“我魔界虽不讲气运，但‘幽冥血池’乃我界根基，池中孕育魔胎。近五十年来，血池的活性下降了近三成，诞生的后辈，血脉之力也愈发稀薄。魔主曾亲自探查，断言是三界根基出了问题。”
人、妖、魔三方的顶尖人物，竟在同一时间，给出了相同的佐证。
这一下，再无人怀疑。
绝望和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大殿中蔓延。
“那……那我等该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点退化，最后变成凡人？”
看着下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顾云曦知道，时机到了。
她朗声道：“不必惊慌。天无绝人之路。灵根之源之所以枯萎，是因为它陷入了沉睡。而唤醒它，便是我们今日大会的唯一目的！”
“唤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顾云曦身上，那里面，充满了希冀。
“不错，唤醒。”顾云曦的语气无比坚定，“唤醒灵根之源，需要三样东西。”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灵根之源当年崩散时，遗落的三枚核心碎片。如今，我手中有一枚，盼儿在万妖塔中，寻获了第二枚。”
说着，她掌心光芒一闪，那枚带着裂痕的碎片浮现而出，散发着温润而古老的气息。
顾盼也依言，取出了自己得到的那枚碎片。
两枚碎片出现的瞬间，彼此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散发出的光晕，让殿内所有修士都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舒畅，仿佛自己体内的灵根都在欢欣雀跃。
“那第三枚呢？”立刻有人追问。
“第三枚，”顾云曦的目光陡然变冷，“在凌霄宗。”
“嘶——”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又是凌霄宗！这个庞然大物，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刚刚才见识了赵天的恐怖，如今又要去面对整个凌霄宗，众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下去。
顾云曦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道：“此事暂且不提。唤醒灵根之源，还需要第二样东西。”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
“那就是一个能够承载三枚碎片融合之力的‘容器’，以及一个能将三界灵脉之力汇聚一处的‘地点’。”
“这个地点，便是传说中的‘三界灵脉交汇处’。至于容器，盼儿也已经从妖界九尾秘境中，取得了‘三界灵玉’。”
顾盼配合地取出那枚晶莹剔p、内蕴三色流光的宝玉。
宝物一件件拿出，希望也一点点在众人心中升起。
“那么，第三样呢？”那名老牌元婴修士再次问道。
顾云曦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第三样，也是最关键的一样。那就是……我们自己。”
“唤醒灵根之源，是一次逆天之举，需要海量的能量。这股能量，必须由我三界修士，共同献出自己的一部分灵根之力，作为引子，才能点燃沉睡的源头，重塑灵根秩序！”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献出灵根之力？
这对修士而言，无异于割肉放血。虽然只是部分，但谁不珍视自己的修为？
一时间，殿内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顾盼。
她从母亲身后走出，目光平静地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
“诸位，或许觉得这是牺牲。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投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你们付出一分，是为了明日，能拿回十分。灵根之源被重新唤醒、稳定，三界灵气将比现在更加活泼，大道规则也将更加清晰。届时，困扰诸位的瓶颈，或许会迎刃而解；今日失去的灵根之力，用不了多久，便能百倍、千倍地修回来。”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当然，此事全凭自愿，我们不会强求。但有一点，诸位要明白。”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面露犹豫、眼神闪烁的修士身上。
“若灵根之源真的枯萎，三界倾覆，届时，诸位今日舍不得的这一点灵根之力，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是想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修为，一起化为枯骨，还是想搏一个通天大道，再续仙缘。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一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先用美好的前景诱之，再用残酷的现实逼之。
那名魔君一拍大腿，第一个响应：“说得好！磨磨唧唧，哪像个修道人！算本君一个！不就是一点魔气嘛，本君有的是！”
狐帝也捻着胡须，微笑道：“为了青丘的后辈，老朽自当尽一份力。”
有了两位大佬表态，其余人哪里还敢有异议。更何况，顾盼的话，确实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我等愿追随云曦仙子，为唤醒灵根之源，尽一份心力！”
“愿献出灵根之力！”
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声，在大殿中响起。
顾云曦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看向身旁的女儿，充满了骄傲。
她知道，这番话由自己来说，众人或许还会心存疑虑。但由刚刚才“吃”掉一个元婴三层强者的顾盼来说，分量，完全不同。
那不是请求，而是通告。
“好！”顾云曦高声道，“既然大家同心，此事便定了！”
她看向众人，宣布了最终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是，集结三界精英，共同前往‘三界灵脉交汇处’。在那里，布下大阵，以三界灵玉为核心，融合三枚灵根碎片，再由我等合力，注入灵根之力，一举唤醒灵根之源！”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提议，三日后，便在两界城外集结出发！”
“至于那第三枚碎片……”顾云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待我们唤醒灵根之源，稳定三界秩序之后，整个凌霄宗，都将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信心。
众人听了，也是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凌霄宗没落，三界迎来新秩序的那一天。
大会，在一种激昂而又充满希望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修士们陆续散去，各自回去准备。大殿很快便空旷下来，只剩下顾盼一行人。
夜渊走到顾盼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过来一个玉瓶。
“这是？”顾盼接过。
“魔魂丹，固本培元。”夜渊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紫眸深处，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吞噬的灵根之力太过驳杂，虽有灵根火种熔炼，但对神魂，终有损伤。”
顾盼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多谢。”
白月也走了过来，她看着顾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万事小心。你的路，无人能替你走，但也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顾盼看着眼前的白月和夜渊，又看了一眼身旁满脸欣慰的母亲，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真的有暖流淌过。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玄，忽然开口了。
他看着顾云曦，神色无比凝重。
“顾前辈，计划虽好，但有一点，我们可能忽略了。”
“凌霄宗，绝不会坐视我们成功。”
“赵天虽然死了，但他的死讯，恐怕已经通过某些秘法，传回了宗门。三日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出反应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忧虑，“宗主……他，很可能会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