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的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迅速在他那张布满惊怒的脸上蔓延开来。
他不是没见过魔道修士的歹毒功法，也不是没见过吞噬血肉精气的邪术。但像顾盼这样，直接、纯粹、以一种近乎“进食”的姿态，将一个个元婴修士连带着他们的根本——灵根，一同吞噬殆尽的场面，已经超出了他数百年的认知。
那不是战斗，那是掠食。
站在四具干尸中央的少女，舔舐嘴唇的动作轻描淡写，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天的心口。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不是恐惧，不是仇恨，而是一种看待盘中餐的、冷静到极致的审视。
大殿内的喧嚣与轰鸣，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顾云曦、狐帝、魔君，这三位原本将赵天围困的强者，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攻势为之一缓。他们看着那个气息暴涨的黑衣少女，看着地上那四具生机被彻底榨干的尸体，心中各自翻涌着不同的惊涛骇浪。
顾云曦是心疼与骄傲的交织。她的女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地狱，才能将自己磨砺成这般模样？
狐帝那双苍老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他想起了万妖塔中，那位先祖残魂传回的讯息——“此女之心，可容三界，亦可吞三界。”原来，吞的不仅仅是野心，更是实实在在的灵根。
而那位魔君，则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低声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丫头，比我们魔界的崽子们，可带劲多了！”
这短暂的失神，给了赵天喘息之机，也给了他被彻底点燃的怒火。
“妖女！孽种！”
赵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尊严、轻视、掌控感，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他不再有丝毫保留，双手猛然在胸前合十，一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死寂的灰色雾气，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灭灵领域！”
那灰雾并非冲向某一个人，而是如涨潮的海水，瞬间席卷了整个三界神殿。
这不是一道符文，而是一片领域！一片能扼杀万物生机的死亡之地！
灰雾所过之处，雕梁画栋的殿宇失去了光泽，变得斑驳陈旧；空气中流淌的灵气变得凝滞、浑浊，仿佛一潭死水；所有修士，无论人、魔、妖，都在同一时间，感觉到自己丹田深处的灵根，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
灵力的运转，变得无比艰涩、迟缓。
“呃……”一名人族剑修闷哼一声，他手中那柄嗡鸣不止的飞剑，光芒迅速黯淡，哀鸣着跌落在地。
魔君周身那熊熊燃烧的魔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高度锐减，连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狐帝身后的九条狐尾，光华不再流转，原本弥漫在殿内的幻术之力，被这股死寂的力量强行驱散。
“不好！”顾云曦脸色煞白，她第一时间将顾盼护在身后，掌心的灵根碎片光芒大放，勉力撑开一道青色的护罩，可护罩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灰色侵蚀。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灵根之间的联系，正在被这片领域强行削弱。
顾盼也感受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丹田内的吞噬灵根，第一次在这种大范围的压制下，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它依旧饥饿，却发现周围的“食物”，都被一层厚厚的、带着毒的包装纸给裹了起来，让它无从下口。
这就是元婴三层巅峰的真正实力！以一己之力，压制满殿强者！
“看到了吗？顾云曦！”赵天站在灰雾的中心，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这就是你们与凌霄宗为敌的下场！在这片领域里，你们的灵根，就是待宰的羔羊！今日，你们所有人，都要为这个孽种陪葬！”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被顾云曦护在身后的顾盼。一枚由高浓度灭灵之力凝聚而成的灰色长矛，在他掌心缓缓成型，矛尖散发出的气息，让空间都为之扭曲。
绝望，开始在殿内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神殿的穹顶之上，一道漆黑的裂痕，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
那不是空间被打破的痕迹，更像是天空被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紧接着，一股纯粹到极致、霸道到极致的魔气，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从裂痕中轰然倾泻而下！
这股魔气，与殿内那位魔君的魔焰截然不同。它更古老、更深邃、更尊贵，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意志。
黑色的魔气洪流，精准地撞上了赵天扩散开来的“灭灵领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滋啦——”的声响，仿佛滚油泼上了寒冰。赵天的灭灵之力，在这股霸道的魔气面前，竟如同冰雪般消融、蒸发！
那扼住众人咽喉的无形大手，骤然一松！
“谁？！”赵天骇然抬头。
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着黑色的魔气，从那道裂痕中缓缓走出。他身穿一袭玄色长袍，金边滚绣，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一双幽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片足以冻结神魂的漠然。
他一出现，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顾盼的身上。当看到她安然无恙，只是气息有些不稳时，那双冰冷的紫眸里，才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
“夜渊！”顾盼心中一动。
夜渊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正欲对她动手的赵天身上，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情绪——那是极致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动她，你问过我了么？”
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让整座大殿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殿的另一侧，空气中毫无征兆地飘起了漫天的、晶莹剔透的九尾狐火。
这些狐火如梦似幻，每一朵都像是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它们没有灼人的温度，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能渗透神魂的魅惑之力。
狐火飘飘摇摇，看似毫无规律，却在飘落的瞬间，布成了一座笼罩整个大殿的巨大幻阵。
赵天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清晰的世界，瞬间变得光怪陆离。他看到无数个顾盼、无数个顾云曦、无数个手持刀剑的强者，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每一个都那么真实，每一道攻击都仿佛能撕裂他的护体灵光。
“幻术？！”赵天心神剧震，他立刻运转灵力，试图勘破虚妄。
可这些幻象，却如同跗骨之蛆，破开一层，又生一层，无穷无尽。
一道清冷如月的声音，伴随着狐火，在殿内悠悠响起：
“顾盼，我来晚了。”
狐火散开，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出现在狐帝的身旁。她容颜绝世，气质清冷，一双狐狸眼中，满是关切。
正是白月。
“白月！”
夜渊，白月！
一个魔界少主，一个青丘少主，竟在同一时间，赶来支援！
局势，在这一瞬间，彻底逆转！
“好！好！来得好！”那名魔君见状，不惊反喜，他仰天大笑，周身那被压制的魔焰，在夜渊魔气的引动下，再次轰然暴涨，比之前更胜三分，“今天，咱们就来一场三界大混战，把这老东西的骨头拆了当柴烧！”
狐帝看着身旁的白月，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夜渊，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身后的九条狐尾重新舒展开来，与白月释放的漫天狐火交相辉映，幻阵的威力，瞬间提升了数倍不止。
赵天彻底陷入了被动。
夜渊的魔气，正不断侵蚀、瓦解他的灭灵领域；白月与狐帝联手的幻术，让他疲于应付，难辨真伪；再加上顾云曦和那名魔君虎视眈眈。
他就像一头被狼群围困的雄狮，空有一身力量，却处处受制，左支右绌。
而顾盼，在夜渊和白月出现的瞬间，只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以魔气为她撑开一片绝对安全区域的男人；又看着那个以幻术困住强敌，为她创造出最佳攻击环境的女子。
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两颗石子，泛起了圈圈涟le。
但那涟le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重重幻象，再一次，精准地锁定在了赵天身上。
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她了。
顾盼的丹田深处，那张饥饿的、布满獠牙的巨口，在压制消失后，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咆哮。
前菜已经吃完。
是时候，享用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