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尽,五福晋一回府,微醺红着脸叮嘱丫鬟,给她卸了钗环,兀自套上一件半旧的月白褙子来,鬓边簪了支素银簪。
瞧着很是素雅、纤弱,与往日的形象截然相反。
胤祺刚回府没走两步,就见五福晋帕子捂着脸,站在路上等他,隐约似有啜泣声。
“这是怎么了?”胤祺本不想上前,但瞧她这副打扮,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往日里五福晋都是一身绛红劲装,要么理事要么训人,这般柔弱模样倒少见。
五福晋抬眼,泪痕未干却先捧出帖子:“爷瞧瞧,女学堂的名额,我厚着脸皮求的四嫂。”
“就当是为着弘昂,看着这名帖的份上,往后爷别再骂我这个嫡额娘、主母不称职了。”
“唔唔唔……满京城都知晓您嫌弃我,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胤祺接过帖子,落款是宜修和胤禩氏的私章,眼睛亮了亮。
女学堂的名声早传遍京城,多少人家求而不得。
“好好好,爷以后不说,不说了,只要你不张口闭口贱人开骂,爷保证不再说这话戳你心窝子。”胤祺不是刻薄的人,和五福晋真处不来,却也不会刻意折辱。
只是以往他每每回府,不是撞见五福晋指着一通妾室谩骂,斥责她们心思歹毒,就是满地妾室跪地恳求五福晋给她们一条活路。
一来二去,胤祺心里的五福晋,和百姓嘴里的恶毒后母,也没什么区别。
护着喜欢的妾室时,总有那么几次口不择言。
五福晋往心里去,胤祺又不知真相,夫妻俩可不就矛盾不断,互相看不顺眼。
若不是宜妃和弘昂在,夫妻俩早喊打喊杀了。
五福晋心里冷笑,面上却更委屈:“可不是么?四嫂念着妯娌情分才给的。只是这名额就三个,府里姑娘们……妾身实在难办,爷定夺吧。反正我是尽着责任了。”
说罢,转身就走,半点不给胤祺张口商量的机会。
胤祺收了帖子,只当是件小事,满口答应,没承想第二日就乱了套。
天刚亮,瓜尔佳侧福晋就领着丫鬟堵在了书房门口,娇滴滴开口,半似恳求半似撒娇:“爷,我的静琀是满人侧福晋所出,府里的女儿里头,属她出身最高,这帖子定然是给她的,对不对?”
胤祺张了张口,没说一句话。总觉得被威逼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爷自有定夺,你且回去。”
“爷~~您素日最疼静琀了,如今怎么不疼了?”
话音刚落,刘佳侧福晋捧着参汤进来,眼圈红红,“咚”的一声,直接跪下:“爷,婉宁身子弱,进了学堂能多些照应,求爷可怜可怜她。”
胤祺看看这个,瞧瞧哪个,头疼不已。
就一张帖子,给谁,不给谁?
不患寡而患不均,胤祺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话的含义。
然而,一切才刚开始。
没几天,白庶福晋又掺和了进来。
揣着绣好的荷包来“请安”,话里话外提自己娘家是书香门第,能教女儿“不丢爷的脸”。
林格格更直接,堵在饭厅门口,见了胤祺就跪,哭着说,“若女儿不能进学堂,将来只能抚蒙,妾身可怎么活啊,爷,求您可怜可怜孩子吧”。
一连数日,胤祺被缠得头大,摔了茶盏:“都退下!闹什么闹!”
各院的汤羹、绣品、甚至小格格们的涂鸦,照样如流水般送进了书房,只要回府就没个消停。
这日晌午,他实在受不住后院众人的哭缠,不得已抬脚逃进了正院,就听见瓜尔佳侧福晋在廊下撒泼:“福晋若真疼孩子们,怎么不多要几个名额?分明是故意引得我们争抢,好坐收渔利!”
五福晋正歪在窗边喝茶,闻言“哐当”摔了茶碗,猛地起身:“妾室骑到主母头上了?”
“女学堂是四哥四嫂开的,不是府上的私产!我拿脸面换名额,倒成了我的错?”
见胤祺进来,五福晋索性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爷瞧瞧!这就是您宠的好妾室!”
“嫌名额少,让她们自己找四嫂要去啊!若爷觉得妾身无能,不如休了我,让她们当主母,想要多少名额,自己去张口就成,呜呜呜呜~~”
“或是您亲自去四哥跟前讨,省的旁人说我心思毒。”
胤祺愈发被哭得心烦,却也猛然惊醒——这名额,是五福晋厚着脸皮求来的。
妾室却仗着几分宠爱就蹬鼻子上脸,竟忘了规矩尊卑。
至于亲自去四哥跟前讨……瞧着四哥那张冷脸,他连张口都难。
“够了!” 胤祺喝止瓜尔佳侧福晋,“主母办事,轮得到你置喙?”
指着一众妾室,“都回自己院子闭门思过,再敢闹事,杖责二十!”
说罢,亲自扶起五福晋,语气带着愧疚,“是爷……唉,委屈你了。”
五福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抽噎道:“昔日你说我歹毒,说我容不下妾室,你瞧瞧,到底是我容不下她们,还是她们容不下我?”
“我不想安分吗?我为了安抚,拿着脸面去求帖子,结果呢?得到了什么!!”
说着,一把将他推出了正院。
合拢院门前,五福晋抹着泪悲戚道:“这日子,我活的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胤祺急了,忙劝,“福晋,可不能这般想,不能啊……”
这日恰逢尚书房休沐,胤祺生怕五福晋真想不开,破天荒亲自骑马去接弘昂。
马车驶进府时,弘昂兴高采烈,掀着帘就喊:“额娘!阿玛接我回来了!”
五福晋瞧弘昂冲进门的样,就知道儿子这是真高兴了。
顶着一对红眼圈,亲自操持晚膳。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摆着弘昂爱吃的酱肘子和奶黄饽饽。
胤祺讨好似的给儿子夹了块肉,又给五福晋添了碗汤,竟有几分寻常夫妻的模样。
弘昂捧着碗,眼睛亮得像星星,一口接一口,直到打了个饱嗝才停下。
第二日清晨,弘昂在马场上撞见弘晖,拽着他的袖子就笑:“昨日阿玛陪我和额娘吃饭了!我吃了三个奶黄饽饽,肚子都撑了!”
弘昂揉着小腹,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雍郡王府的暖阁里,宜修正摆弄着瓶中的玉兰花。
剪秋笑道:“前儿五爷亲自接了弘昂,正院吃了饭不说明。,这两天主动寻五福晋说话呢,宜妃娘娘的翊坤宫这几日也是打赏不断,瞧着是真高兴了。”
“五弟妹可算是想透了。” 宜修将花插进瓶里。
宜妃这回欠人情可欠大发了,换乌雅氏一条命,不为过!!
有些人,还是早些走,宜修才安心些。
暖阁外,玉兰花的香气飘进来,混着茶烟,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