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这一巴掌,打散了宜修精心准备的午宴。
胤禟负气而走,胤禩忙着宽慰好兄弟,自然不会多留,胤禔见胤禟这般甩脸色,也没了用膳的心,跟胤禛打了个招呼拉着弘昱抬脚走了。
胤禌摇了摇头,让人给宜妃传信:九哥这人啊,对兄弟不错,但为人实在是有些混不吝。
“四哥,让你白费心了,九哥就是听不进去。”
相处多年,胤禌本能觉得四哥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提起差事也是真心劝九哥好。
胤禛也有些不是滋味,刚刚那是话赶话,他是真没嘲讽的意思,偏偏胤禟不觉得,“是我失言了,你四嫂跟前可得帮我遮掩一二。”
见胤禌点了头,胤禛仿佛无意般,低声叹道:“十一弟,这是当着你的面,哥哥我说两句实在话,老九这两年与民争利,得的银钱到底去了哪儿,你怕是还蒙在鼓里,我既然多嘴了一句,就再多说两句。”
“老九是个重情义,我虽与他合不来,但从不怀疑他对兄弟的真心,可他出钱给老八养、帮老八扬名拉拢人,就算老八将来在有出息,又能许诺什么呢?你要多留个心,到底你们才是同胞所出的亲兄弟,该提点的时候你得说两句。”
兄弟抱团,这不算什么,但你不能“无私奉献”啊,那不成冤大头了。
“还有大哥说老九拉着老十一起胡闹,这话也没错,老十的出身,除二哥外最是尊贵,却没个爵位,如今连你都有亲王府承袭,老十还是个光头阿哥……这里头的利弊,你也多想想。”
交浅言深,容易犯忌讳,但关系近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有些利弊,有些决定,总就得本人想的明白,你说多了反而惹得一身骚。
人性么,将苦难、不甘等归咎别人,比怪罪自己更容易些的。
胤禌脸色变了又变,良久后,眸色坚毅,又透着三分疑惑,“四哥,九哥对八哥如此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所致,即便是我说的再多,他也不会真往心里去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跟在太子屁股后面呢?你如今已经是郡王,追随二哥也是图谋,权衡利弊吗?”
胤禛迎上胤禌疑惑中带着点审视眼神,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句真话,“二哥曾有恩于我,但更关键的是,我从一开始就是皇阿玛为二哥培养的孤臣,没得选,但老九是有的,你也是有的。”
从他入尚书房就被安排给二哥管教开始,他前半生的路就定了,不跟着二哥走就没别的路可走。
胤禌若有所思,颇有些释然地了然一笑,“四哥,二哥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活在皇阿玛的棋盘里。”
往哪走,走什么样的路,从来不由他们说了算。
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
“这话,你只说这一次,切不可再言。”
胤禌和胤祺,一样是局外人,他们看得清,可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是。”
雍郡王府开办女学堂的消息一经传出,各府送来的帖子堆了一箱又一箱。
宜修一个也没看,领着姝玥日日进宫给太后请安,“皇玛嬷,红姑姑和月兰嬷嬷的住所,孙媳已经安排好了,您什么时候让孙媳把人带走啊。”
太后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串成色极好的蜜蜡佛珠,笑眯眯地翻着一本满语的佛经,任由宜修各种撒娇也不为所动。
直到宜修推着姝玥上前,点着小姑娘开口要人,这才温敦笑出了一张菊花脸,抬了抬手叫母女俩起身,“给你,给你就是。”
宜修喜滋滋正想回话,太后一把撂下手里的蜜蜡佛珠,故作严肃地斥道:“你日日忙学堂,是不是把哀家先前吩咐的事儿给忘了?”
温宪和小七没一个开怀的,太后愁的很,几次拉着宜修叮嘱她多去公主府走动走动,想法子让两个孙女喜事临门,她和太妃才能真正放下心。
太后把孕事看得重,全是因为“隔层肚皮隔层山”——别看她和康熙母子情深,但内里如何,只有二人自己清楚。
有些话太后不能说,有些事儿康熙不愿意提,敬重、孝顺、奉养什么的,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明白。
因而太后就盼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们,都能得亲生的骨肉,膝下多子,将来别跟她似得,能享一享真正的天伦之乐。
“记着呢。”宜修笑意不减,“前些时日,我就把最得用的两个医女送去了公主府,贴身给两位妹妹调养,开了温补的调养方子也算了合房吉日,正一眼不落盯着两人调理呢。”
“短则三月,多则半年,您就等着报喜吧。”
太后顿时露出笑容,“好、好!”如此太后算是安心了,便询问道:“你那学堂定了名字没?”
宜修搂着太后的手,靠在她肩膀上,一脸亲昵,“您也打听这事儿啊,前儿惠妃娘娘也问了,说是既开了学堂就好好教,要个个娴静雅致、知书达理才好,我当即就不乐意了。”
太后惊讶看向宜修,虽然她不会说汉话,但知书达理这个词她知道,是夸人的话。
“皇玛嬷,虽说这些年皇阿玛奉行满蒙汉一家亲,汉化渐渐盛行,但满蒙格格的教养岂能照搬汉人那套?真个个都娴静雅致,那不跟裹小脚的汉女一样,去孙媳学堂的可都是八旗贵女和金枝玉叶啊。”
“你说得对。”太后也觉得不妥,蒙古格格是草原明珠,性子豁达洒脱,八旗贵女更要有满州大姑奶奶的范儿,可不能一个个以柔弱谦卑为上,忘了老祖宗的本。
老北京俗语里头有一句,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的大姑娘满街跑。
这里十八岁的大姑娘,满人称作姑奶奶,这一称谓不仅限于未婚或嫁回娘家的女子,还包括母亲被称为(红楼梦里头,王熙凤被称作琏二奶奶,就是一种尊称),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尊贵。
足以见满族文化中对女性地位的高度尊重,特别是在家庭管理和教育方面,更是不可或缺。
宜修说这话,也是提前打个招呼,她这学堂是独一份的——女红、琴棋书画等都是小道,略微涉及,什么女则女训是没有的,主要教礼仪、骑射、管家、御下、算账等,并不拘着姑娘家性子。
有意见的,别来沾边,想自家姑娘能立得起来、少走弯路,盼着女儿真正好的,你送来我再挑着收。
旋即,太后吩咐身旁嬷嬷:“去把哀家用过的马鞭取来,老四媳妇,你带回去就当是哀家的一份心意。”
宜修眯了眯眼,欣喜不已,日日入宫图什么:
有太后点头,饶是外头那些御史大夫再能说会道,也不敢多嘴。
别以为她不知道,满京城不少酸儒说这女学堂离经叛道,有失体统。
要宜修说这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恨不得女人们个个以夫为天,把男人们捧上天、一切围着男人转才好。
也不想想她学堂收的都是什么姑娘,不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就是八旗贵女,若这样的身份还要不惜一切去讨好丈夫,那天下的女人还有什么盼头?
他们若是个女的,尝过这里头的酸楚,就明白这世道对女子到底有多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