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爷站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哼,吃了我整整一柜子的名贵药材,什么灵芝、血参、雪莲子全给你灌下去了,你倒好意思装没事人?”
“行了!”
老夫人突然拍了下桌子。
“人没事比啥都强,别在这儿斤斤计较那些草根树皮了!”
她一挥手,干脆利落地对佣人吩咐道:“去,快去厨房把饭菜端上来,阿郢刚醒,得好好补补。”
可当饭桌终于摆上。
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来时,屋里的气氛却莫名变得不对了。
老夫人吃得津津有味,筷子在碗里来回翻拣。
她甚至还特意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红烧肉,轻轻放进小衿衿的小瓷碗里。
“来,衿衿乖,吃点肉补身子。”
小衿衿仰起小脸,冲她甜甜一笑。
黎老爷却坐在桌角,手边的筷子一根没动。
只要一想到那排药柜如今空得连一层薄灰都不剩,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终于,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你还真打算把这顿饭当成丧宴不成?叹个没完!不就是少了些草药嘛?医馆药材成堆,明儿个我让人去抓一把不就齐活了?你这是图个啥?跟自个儿过不去?”
黎老爷猛地抬起头,眼睛一瞪,声音里带着火气。
“你懂什么!那些药可不是寻常铺子里能配齐的!药店卖的是晒干切碎的陈货,药性早就散了八成!就算有那么一两家藏了几株稀罕种,你也得排队等上三五年,攒上十年也未必够我半柜子的量!”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还斜斜地扫向黎建隳,。
内地有一句俗语,叫半大小子吃穷家,这话听着糙,理却不糙。
说的是少年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一顿顶两顿。
三年下来能把一个殷实之家吃得捉襟见肘。
如今黎家虽不算穷困,可黎建隳这段时间挥霍无度,惹事不断。
确实如同那句话里形容的一般,把家中底蕴掏空了不少。
小衿衿一直安静地坐在桌边,小耳朵竖着,听着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句。
她歪着脑袋,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地问:“阿爷,野地里的草药,就是长在荒山上的吗?是不是那些没人走的小路旁边?”
黎老爷一怔,低头看着孙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慢慢蹲下来,伸手轻轻揉了揉小衿衿柔软的头发。
“对呀,乖孙女说得没错。那些草药啊,都生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长在峭壁缝里,躲在老树根下,有些还非得等露水凝霜的清晨才开叶吐香。越是没人敢去、越难到达的地方,药材越珍贵,这样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只能靠一双脚一步步找。”
小衿衿认真地点点头,小手捏成小拳头。
她鼓起勇气说道:“那……我们明天就去山上挖吧!我可以帮阿爷提篮子,还能帮您看路,不让您摔跤!”
黎老爷听见这话,心头一颤,又缓缓地长叹一口气。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声音里满是无奈。
“阿爷何尝不想去?可咱们在港城,这里哪还有成片的山林?天气一年到头湿乎乎的,连棵像样的青草都难活,更别说养出灵性的药草了。要想寻到上好的药材,得往北边去,那边天寒地冻,人烟稀少,山野辽阔,草木吸的是冰雪精华,才能长出真正能救命的药。”
小衿衿低下头,抿着小嘴,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眼,声音轻了下来。
“因为北边太远了,路也不好走,所以阿爷去不了,是吗?”
“嗯。”
黎老爷点点头,勉强扯出一抹笑。
“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再者,外面世道不太平,一个人跋山涉水,也不安全。”
“那我来想办法!”
小衿衿突然挺直了小身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一把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路小跑穿过厅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来到院中那个挂得高高的小竹笼前。
笼子里是一只通体翠绿、尾羽修长的玄凤鹦鹉,此刻正歪着头。
“小鹦鹉,能帮个忙不?”
小衿衿仰起脸,双手扒着笼子的栅栏。
那鹦鹉一听她的声音,立刻扑腾了两下翅膀,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亮亮的。
小衿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能不能去找几个朋友,一起飞去北边,帮我阿爷找点草药?就是那种长得矮矮的、叶子尖尖的、开小白花的,阿爷最需要那种。”
鹦鹉眨了眨眼,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听懂了。
它忽然张开翅膀,在笼中转了个圈,然后咔地啄开机关,轻盈地飞了出来。
绕着小衿衿的头顶盘旋了一圈,柔顺的羽毛轻轻蹭过她的手背。
“找朋友挖草药,小衿衿,我走啦,我会想你的。”
鹦鹉忽然开口,声音清脆。
小衿衿眼眶微红,仰头望着它,用力点了点头。
“你也要平安啊,小鹦鹉,我也想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玄凤鹦鹉轻啼一声,振翅而起。
小衿衿就站在院子里,踮着脚,小手高高举起,一直朝着天边挥舞。
晚霞如火,将云层染成一片金橙与紫红。
那抹绿色的身影渐渐变小。
最终融入霞光,消失不见。
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影,小衿衿才缓缓放下手,轻轻吁出一口气。
姜楠从佣人嘴里听说黎建隳醒了,心头那块压了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一刻,她几乎能感觉到胸口那股闷沉沉的窒息感渐渐散去。
这几天,她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传来最坏的消息。
如今黎建隳终于醒来,她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晚饭没动,径直回了房间,倒头就想睡。
刚迷糊过去,敲门声又来了。
她眉头皱起,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角。
“谁?”
她低哑着嗓子问。
“太太,书房有电话,内地打来的。”
门外传来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那一瞬间,姜楠浑身一僵。
她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指尖还是止不住地发颤。
“说我睡了,别吵我。”
她说完便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佣人小声回:“可那人说,您不接,他就一直打。”
姜楠猛地睁开眼,目光冰冷地盯着墙角那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