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昭的眼神微微一凝。
柳云萱上前一步，烛光终于完全照亮她的脸，那双杏眸清澈而锐利，“因为我是沈傲的女儿，因为沈家被楚家所灭，所以我就该恨楚氏入骨，该与前朝遗孤站在一起，甚至……”
她声音冷了下来，“该为你们复国的大业，去杀皇帝，杀楚砚沉？”
萧文昭的唇角抿得更紧，那刻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裂痕，“那是你的血仇，沈将军一世忠勇，马革裹尸，却落得满门尽灭的下场，魏国公楚骁是破天阙关的主将，楚砚沉身上流着他的血，楚祁正更是窃国之贼，鸠占鹊巢，他们哪一个不该死？”
“血仇……”
柳云萱低声重复，指尖轻轻拂过袖口。
那里，曾经藏着一封烧毁的信，和几件冰冷的旧物，“文昭殿下，您可曾问过，我想要什么？”
萧文昭一怔。
“您说我该恨，该复仇，该为前朝尽忠。”
柳云萱抬眸直视他，一字一句道，“可我两岁便被带走，对沈家毫无记忆，我在柳家长大，父母待我如珠如宝，我嫁入靖王府，夫君虽处境艰难，却从未负我，我知晓身世时，也曾痛苦彷徨，但我最终烧了那封信。”
她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不是因为我不认沈家的血，而是因为我更认我走过的路，更认我身边的人，楚砚沉的外祖父或许在战场上与先父为敌，但那是家国征战，各为其主，楚砚沉本人，从未伤害过我分毫，反而与我同生共死，至于楚祁正……”
她冷笑，“他的确该死，但不是因为他是楚氏皇帝，而是因为他构陷忠良，勾结余孽，残害兄弟，他不配为君，可又与我何干，就算让你复国，难道你就确定你比他更懂治国？”
她的计划没必要告诉眼前人。
萧文昭的眼中翻涌起剧烈的情绪，空洞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底下深藏的痛楚与不甘，“你……你竟如此看待，沈氏满门忠烈，血染疆场，你身为沈家唯一血脉，竟不思复仇，反而与仇人之孙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有何不可？”
柳云萱反问，“难道非要冤冤相报，让鲜血一代代流下去，才算对得起忠烈二字？先父若在天有灵，是愿意看到女儿活在仇恨里，成为一个复仇的傀儡，还是愿意看到她好好活着，找到自己的路，护住所爱之人？”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文昭殿下，您潜伏多年，苦心孤诣，那份执着与牺牲，云萱敬佩，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跟您走，也不会成为您复国的棋子。”
萧文昭死死盯着她，胸口微微起伏。
良久，他才沙哑开口，“哪怕我告诉你，楚砚沉早已对你的身世起疑，那个魏国公府的老仆青鸢，是不是提醒过他，要小心你，你猜，当他手握足够证据，需要在你和他的血仇之间选择时，他会选什么？”
柳云萱心脏猛地一缩，袖中的手指攥紧。
青鸢婆婆那日离去前对楚砚沉的耳语，她不是没有察觉楚砚沉近日偶尔的欲言又止和复杂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萧文昭逼视的眼神，“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若真有那一天，我会面对，但至少现在，我信他，正如他现在，将后背交给我，去宫中涉险。”
萧文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激烈情绪缓缓沉淀，又变回那种深潭般的空洞，只是添了几分萧索与疲惫。
萧文昭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复杂难言。
他没有再试图劝说，只是缓缓后退一步，身影融入烛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深潭。
“你会后悔的，沈姑娘。”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乱世将至，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情爱最是靠不住。”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间杂着兵刃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和低声呼喝。
“王妃！书房方向有异动！”
“快！保护王妃！”
是周伯带着一队护卫赶到了。
显然，萧文昭潜入时制住的外围守卫或机关已被后续巡查的人发现异常。
萧文昭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飘向墙壁一侧的书架。
那里看似严实，却在他指尖几个巧妙的按压下，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这竟是连柳云萱都未曾知晓的王府密道的另一处入口！
他回头，最后看一眼站在烛光下，面色沉静却目光坚定的柳云萱，身影没入黑暗，暗门迅速合拢，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开启过。
几乎在同一时间，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周伯持刀冲入，身后跟着数名神情紧张的护卫。
看到柳云萱安然无恙站在房中，周伯明显松口气，目光迅速扫过屋内。
“王妃！您没事吧？老奴失职……”周伯急步上前，满脸愧色。
“我没事，周伯。”
柳云萱打断他，声音已经恢复平日的镇定，“有高手潜入，手段极高，并未伤我，现已从密道离开，立刻加强府内各处警戒，尤其是几处密道出口附近，加派双倍人手，暗哨全部激活。”
“另外，派可靠之人去西跨院看看卓玛公主和多吉勇士是否安然。”
“是！”
周伯心中一凛，知道事情绝不简单，立刻领命安排。
柳云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心头最后一丝因萧文昭话语引起的涟漪。
她望着皇宫方向，天际隐隐泛着一层不安的暗红色，不知是灯火还是别的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急促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柳云萱立刻从沉思中抬头，看向门口。
楚砚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廊光影下。
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深色劲装，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与疲惫，眼底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看到柳云萱安然坐在书案后，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王爷！”
柳云萱起身迎上。
楚砚沉挥手示意周伯等人退下，关紧房门，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府中出了事？我回来时见防卫森严，周伯言有高手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