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清音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底拂过片刻温情,“我那时候已经神智不太清晰了,脑子转得有些慢。
蹙着眉,带着几分醉意和不满,开口问道,‘你为何踩我?道歉!’
卫天珏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又在我脚上踩了一下。
‘你还踩!’
我这下彻底恼了,声音也大了几分,‘我的绣花鞋都被你踩脏了,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
卫天珏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似是觉得我蠢得可以,又重重彻踩了一脚。
我气急败坏,卯足了劲,狠狠地朝着卫天珏的靴子就是一脚,不仅踩了,还使劲碾了碾。
‘让你踩我!’
可刚一抬脚,强烈的眩晕感便冲上头顶。
酒气上涌,天旋地转。
我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卫天珏却揽住了我的腰,一股幽冷又孤寂的气息将我包裹,像极了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我费力的睁开眼,这才发现我们两人离得极近。
近到我能看清他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和我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我伸手推开了他,‘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我语无伦次地说完,便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住的那栋吊脚楼跑去,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第二天我醒来时,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昨夜的米酒后劲极大,我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正要穿鞋,却看到鞋面脏兮兮的,好像被人踩了好几脚,边缘还沾着些许昨夜篝火晚会的草灰。
昨晚那些混乱又荒唐的画面,一下子全都涌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记得他踩了我的脚,不止一次。
我的脸烫得能烙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当时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是有意的?
可等我收拾好自己,去吃早饭时,却看到卫天珏已经坐在那里,神色淡漠如常,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剑。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就好像昨晚那个在篝火下踩我脚的人,根本不是他。
一顿饭,我们吃得沉默无比,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几次想开口,问他昨晚的事,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给逼了回去。
我只好也装作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吃过早饭,我们便准备再次上路。
可刚走出吊脚楼,就看到一个家丁急急跑过来,看到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小姐,奴才可算找到您了!’那小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我的腿就不撒手。
我当时吓了一跳,这不是我们家的小厮阿福吗?
我问他,‘阿福?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小姐,您快跟奴才回家去吧,老爷和夫人都快急疯了!’
我心里一沉,当时因为赌气离家出走,现在才感觉到后怕和担忧。
‘我爹娘……他们怎么了?’我急切地问道。
‘小姐啊!’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自从老爷和夫人知道您被山贼掠走后,夫人当场就急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一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人都瘦脱了相!
老爷也是愁白了头,整天唉声叹气,派了家里所有的人出来找您,嗓子都喊哑了!
您快跟奴才回去吧,再晚些,奴才怕……怕您就见不到夫人最后一面了!’
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原来在我自以为逍遥江湖的时候,我的父母却在家里为我承受着痛苦和煎熬,我真是太不孝了!
浓重的愧疚感让我顿时醒悟,我必须立刻回家。
我转身看向卫天珏。
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牵着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像个局外人。
我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我要回家了,以后……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期盼着能从里面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舍。
可他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幻想,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原来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
那些江湖路上的相伴,那些篝火下的暧昧,都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多想问他一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心动?
如果有,就上我们家提亲去!
可我到底是个女子,是个从小读列女传长大的大家闺秀。
在他没有表态之前,这些话,我一句都问不出口。
自尊和骄傲不允许我如此卑微。
是赌气也好,是失落也罢,我面无表情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你多保重。’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决绝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与他分道扬镳。
在马车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偷偷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朝后望去。
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在我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放下车帘,眼底暗涌的泪意,终于在此刻决堤……
回到家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月余未见,母亲竟已瘦成了皮包骨,眼窝深陷,鬓角也添了许多银丝。
父亲更是像老了几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佝偻了下去。
我一进门,母亲就抱着我失声痛哭,我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双腿,‘爹,娘,是女儿不孝!女儿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乱跑了,就留在家里为你们养老送终!’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泪眼婆娑,‘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颤抖着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孩子,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人,那就算了。明日我就让你父亲把聘礼都退回去。这桩婚事,我们不结了!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留在我们身边,爹娘什么都愿意。’
我闻言,哭得更凶了,‘娘……’
母亲的身体,因为我这一次的任性彻底垮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我落下的这桩心病,却成了再难根治的顽疾。
她开始日日夜夜地咳嗽,汤药不断。
我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悔恨,那些日子里,我衣不解带地伺候在母亲床前,为她熬药,为她擦身,为她讲笑话。
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觉得过往那些对风花雪月的向往,对江湖侠义的憧憬,都变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值一提。
什么快意恩仇,什么儿女情长。
在父母的安康面前,都不重要了。
我只想留在他们身边,好好地伺候他们终老,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至于卫天珏……就当是南柯一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