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清音坐在路边,继续说道,“火光在我们之间跳跃,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能感觉到他的余光落在我身上,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打量。
最终,还是我先沉不住气,打破了沉默。
‘我叫谷清音,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头看向我,火光映着他深色的瞳孔,那里面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薄唇轻启,漠然道,‘卫天珏。’
我当时笑道,‘卫天珏……一听你这名字就像干大事的,不像我,清音,爹娘只盼我一生清净安宁。’
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你一个人就把那一群山贼都给杀了,你是书本里写的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客吗?’
卫天珏转过头,火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一道深邃的阴影。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瞥了她一眼,‘你说是就是吧。’
那语气里听不出是敷衍还是不屑。
我跟他坐在火堆旁烤着火,迷迷糊糊,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清晨,我是被马匹的响鼻声惊醒的。
我睁开眼,发现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缕缕青烟。
而卫天珏已经穿戴整齐,正在解开马的缰绳,看样子是准备要上路了。
自始至终,他一眼都没有看我,仿佛昨夜只是一场萍水相逢的意外。
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立刻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急急喊道,‘喂!’
卫天珏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要走了?’我问。
‘嗯。’他嗓音冷得像初冬薄雪。
‘那我怎么办?’我无助道。
我既不会骑马,又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如果要跟他共乘一匹的话,那岂不是会有肌肤之亲?
卫天珏漠然瞥了我一眼,他就静静坐在马背上,等了我半晌。
见我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有别的动静,便不再理会,翻身上了马。
“驾!”
一声低喝,骏马扬蹄,干脆利落的离去。
我彻底傻眼了,没想到他真的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
眼看着那一人一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林间小道的尽头,我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你等等!’
山路湿滑,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发髻散了,裙角也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
我追得气喘吁吁,肺里火辣辣地疼,嗓子眼也涌上了一股腥甜。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的马蹄声停了。
那匹高大的黑马慢悠悠地调转过头,重新走到了我的面前。
马背上,卫天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戏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与他那柄沾过血的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愣愣地看着那只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我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从地上拎了起来,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我坐在他的身前,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当时紧张得连拉缰绳都忘了。
‘坐稳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幽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让我浑身都起了战栗。
然后,马儿再次启程。”
我心想,这孤男寡女共乘一骑,又是英雄救美的开局,日久生情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阴天子可真是……太会了!
谷清音继续说,“我发现,卫天珏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他走到哪里,便停在哪里。
马蹄踏过江南水乡的青石板路,也走过北地风沙的乡间小道。
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看到有恶霸当街强抢民女,卫天珏甚至没有下马,只是屈指一弹,一枚石子便洞穿了那恶霸的眉心。
我们也曾在饥荒的村落,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换成了粮食,分给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
我那些在话本里看到的,只存在于故事里的江湖侠士,此刻就活生生地在我面前。
我那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快意恩仇,潇洒不羁。
我很喜欢这种随心所欲,漂泊流浪的感觉,甚至觉得,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也很好。”
我听得直撇嘴,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天真,对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总是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白了,还是因为卫天珏是阴天子,根本不缺钱,没让她真正体会过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滋味。
换个真乞丐带她流浪,别说浪漫了,能不饿死都算本事。
喝西北风,吃沙子,光剩浪了,哪来的漫!
谷清音似是猜出了我的想法,苦笑了下,“走了大半个月,我们来到一个位于深山里的苗寨。
我们到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寨子里一年一度的花山节,整个寨子热闹非凡。
吊脚楼上挂满了五彩的绣球,穿着盛装的苗家儿女聚在芦笙场上,银饰叮当作响,空气里都弥漫着糯米酒的香甜气息。
一个慈眉善目的苗家阿婆见我容貌清丽,又不是本地人,便热情地拉着她的手,给她讲解节日的习俗。
‘阿妹,待会年轻人就要去芦笙场跳花杆舞,我们这儿的男子要是看上了哪个阿妹,就会去踩她的脚。’
我当时心想,踩脚是件多不礼貌的事啊。
阿婆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要是有哪家男子踩了阿妹你的脚,那就是看上你了。你要是也中意他,就踩回去,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偷偷朝不远处的卫天珏看去。
却看到他正被几个热情大胆的苗家妹妹围着,那些姑娘端着牛角杯,一个劲地给他敬酒。
而他竟然来者不拒,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头那点情丝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失落地垂下眼眸,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夜幕降临,巨大的篝火在芦笙场中央被点燃。
火光烧得噼啪作响,花杆舞正式开始。
众人围着篝火,在悠扬的芦笙曲调下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苗人好客,我也被灌了几碗甜丝丝的米酒。
几碗酒下肚,我已经有些上头,被几个苗家阿妹拉着,学她们的舞步,笨拙地跳了起来。
跳得正欢时,脚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哎哟!’
我呼痛了声,差点没站稳。
我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皂靴正踩在我的绣花鞋上。
我顺着那只靴子往上看去。
火光摇曳中,卫天珏那张冷峻的脸庞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