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科的门虚掩着,消毒水的气味飘了出来。
陆昭的走在走廊里,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楼梯口走到这里,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陆顾问。老法医摘下橡胶手套,托盘里的报告纸页被风掀起一角,补充报告在第三页。
陆昭的手指触到纸张的瞬间,眼前闪过李晓日记本里歪斜的字迹——今天韩叔叔给我喝了蓝色药水,舌头麻麻的,但他说喝了就能见到爸爸。
他按下报告,第三页的毒理分析表上,慢性神经抑制剂累积中毒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视网膜。
多器官衰竭是表象。老法医推了推眼镜,指节叩在苯二氮?衍生物的检测值上,这种药正常用于精神治疗,但剂量超标三倍,持续注射三个月以上......他停顿了一下,你看这个代谢曲线,和三年前仁爱医院非法实验的受害者数据几乎重合。
陆昭的手指突然收紧,报告边角在掌心压出红痕。
他想起从仓库铁盒里翻出的泛黄文件——封皮上A-07复制体计划的字迹已经褪成淡蓝,里面夹着的药物配方表此刻正躺在他的公文包里。
这不是治疗。他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实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沈清的来电显示亮得刺眼。
陆昭按下接听键,耳边立刻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我刚拿到基金会医疗项目的审计报告......
李晓是被药物杀死的。陆昭打断她,盯着报告上的死亡时间推测——2023年5月17日,与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日期完全吻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沈清再开口时,声音冰冷:我查到他们有个青少年心理健康支持计划,表面是心理辅导,实际......她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错痕,去年有十七个受助者转去了仁爱医院,其中五个......
死了。陆昭替她说完,目光扫过报告最后一行疑似非自愿人体实验的标注。
他突然想起林小雨说李晓总摸脖子后面的淡疤,那应该是长期注射留下的针孔。
我现在去林小雨家。陆昭把报告塞进公文包,她刚才打电话说翻出本毕业纪念册,李晓的合影里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等我。沈清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破釜沉舟,我让助理调仁爱医院十年前的人事档案,半小时后发到你手机。
林小雨家的客厅飘着霉味,旧藤椅上堆着拆开的纸箱。
她正蹲在地板上,膝盖压着本硬壳纪念册,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封皮上明远中学2021届的烫金字。
看见陆昭,她慌忙站起来,旧照片飘落在地——是李晓穿着蓝白校服的笑脸,右边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白大褂下摆沾着淡褐色污渍。
她说那是韩叔叔的朋友。林小雨弯腰捡起照片,指甲在男人胸口的工牌上划出一道浅痕,我当时以为是校医......
陆昭接过照片,瞳孔骤然收缩。
工牌上仁爱医院 陈立诚的字迹虽然模糊,但他记得父亲日记本里夹着的逮捕令——十年前11·23案调查时,陈立诚正是韩明远实习医院的主刀医生,也是实验室的核心成员。
手机在这时震动,沈清的信息弹出来:陈立诚,2013年因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同年加入明远基金会医疗组。
他根本没离开。陆昭把照片装进口袋,手指抵着太阳穴。
十年前父亲在日记里写韩明远的实验室有双白大褂的手,原来指的就是陈立诚。
警笛声从窗外掠过。
陆昭的手机又响了,是唐警官:刚找到个幸存的老工人,当年在明远中学工地干过。
他说......电话里传来老男人沙哑的嗓音,那闺女总坐沙堆边发呆,韩总说她在做特别训练。
有回她突然尖叫我不是实验体,被两个穿黑衣服的拖上了面包车......
他想起李晓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潦草字迹:他们说我是最完美的复制体,可爸爸的照片是假的,药水喝下去会看见好多眼睛......
她知道自己被利用了。陆昭对着电话说,声音发颤。
窗外的梧桐叶拍打着玻璃,像极了李晓日记本里夹着的那片干枯的银杏叶。
沈清的车停在楼下时,雨水正顺着挡风玻璃往下淌。
她举着伞跑过来,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染了雨水的白衬衫:法院批了调取令,我拿到基金会近十年的医疗项目流水。她翻开文件袋,抽出一沓盖着红章的纸,所谓的心理健康支持,其实是筛选父母意外死亡、性格孤僻的未成年人,用亲情照片和承诺做心理暗示,再以治疗为名注射药物......
和A-07计划的筛选标准一模一样。陆昭接过文件,视线扫过受助者自愿书上的签名——李晓的名字歪歪扭扭,明显是在意识模糊时签的。
雨越下越大,两人站在楼道口,雨水在脚边积成小水洼。
沈清的指尖点在实验体编号A-07-12这是李晓的编号。
基金会每年选十二个孩子,美其名曰心理干预,实际上......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陆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他们认识三个月,第一次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沈清的睫毛颤了颤,低头时发梢扫过他手背:我已经把这些证据交给张检察官了,他说......
够立案了。陆昭替她说完,望着雨幕中渐暗的天色。
李晓的墓在城郊的墓园,他早上路过时看见新翻的泥土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晚上七点,墓园的风裹着冷雨灌进领口。
陆昭蹲在李晓的墓碑前,用袖口擦去碑上的水痕。
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眼睛弯成月牙——和日记本第一页的画像一模一样。
对不起。他的声音被风吹散,我们来得太晚了。
公文包里的父亲日记本滑出来,最后一页的字迹在雨里晕开:若我无法完成使命,请替我走下去。陆昭把日记本贴在胸口,雨水顺着下巴滴在封皮上,像滴进了二十年的时光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唐警官的短信:局里明天开新闻发布会,正式立案调查明远慈善基金会。
陆昭站起来,雨丝打在镜片上,模糊了远处的路灯。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沈清最讨厌他抽烟。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公文包,里面装着铁盒、报告、照片,还有足以撕开韩明远面具的证据。
风卷着雨幕掠过墓园,李晓的照片在墓碑前摇晃。
陆昭弯腰扶正,看见照片背面有行铅笔字:等我长大,要当医生,治好所有人的病。
他的嘴动了动,掏出钢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韩明远,你的游戏,该结束了。
远处传来警笛的呜咽,由远及近,像一把划破黑暗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