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是被细雨和繁花浸透的。而在苏州府商贾云集的圈子里,这个春天的话题中心,绕不开观前街尽头那座日益显赫的“锦绣天工”,以及其背后那位神秘莫测的东家——沈娘子。
五年时间,足以让“沈娘子”这个名号,从无到有,成为江南商界一个响亮的符号。最初,人们只当是个有些本钱的寡妇,抛头露面做些小生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锦绣天工”出产的丝绸,花色新颖独特,采用了某种神秘的“渐变”工艺,阳光下流光溢彩,引得各地绸缎庄抢破了头。
推出的绣品,不仅针法精湛,构图更是别具一格,将江南水乡的灵秀与某种超越时代的简约美学结合,成为官家小姐、富家太太们彰显品味的必备之物。
甚至连瓷器,都能烧制出细腻如玉、轻薄透光的极品,上面描绘的图案,不再是传统的花鸟虫鱼,而是写意的山水甚至带有故事性的画面,被文人雅士追捧为“有魂之器”。
(不就是点现代审美降维打击加上一点技术改良嘛,看把他们给稀罕的。)沈清辞看着最新一季的财报,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古人开个美学普及班。
她的商业触角远不止于此。依托“锦绣天工”庞大的现金流和信誉,她悄然重建了“清辞银号”,凭借超前的金融服务理念(比如小额借贷、异地汇兑优惠、存款利息)和绝对可靠的兑付能力,迅速吸纳了江南大量中小商户和甚至部分官宦人家的闲置资金。
(古代版蚂蚁金服雏形,了解一下?)
更隐秘的,是她的海运生意。通过与谢景行介绍的海外商队合作,她拥有数支不显山露水的船队,将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往海外,换回巨额白银、香料以及一些……有趣的新物种和书籍。这条航线,利润丰厚到令人咋舌,也成为她转移资产、获取外界信息的重要通道。
可以说,如今的沈清辞,虽无官身,却已是掌控着江南乃至部分海外经济命脉的“无冕之王”。她深谙低调发财的道理,产业股权结构复杂,明面上的代理人好几个,真正知道“沈娘子”就是最高掌控者的人,屈指可数。
然而,树大招风。随着“锦绣天工”的名声越来越响,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这一日,是苏州商会一年一度的春日雅集,地点设在一处精致的园林。这样的场合,沈清辞一般很少亲自出席,多是派手下大管事应对。但这次,因着要与几位海外大商谈一笔重要的药材生意,她难得地露面了。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天水碧的薄纱披风,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白玉簪,脸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饶是如此,那通身的气度与隐约可见的绝色轮廓,依旧让她一出现,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她身边,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四岁男童,正是人嫌狗憎……哦不,是聪明伶俐的沈念小朋友。小家伙今天被打扮得像年画里的福娃娃,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带娃上班,古今职场妈妈共同难题。)沈清辞一边与几位海商寒暄,讨论着辽东人参、川贝母的收购价和海运保险问题,一边还得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那个一刻不得闲的小家伙。
起初,沈念还很安分,只是好奇地看着那些穿着各色衣服、说着不同口音语言的商人。直到,他看到商会会长让人展示的一副残破的古棋谱,据说是前朝某位棋圣的孤本,可惜残缺大半,无人能解。
大人们都在啧啧称奇,又摇头惋惜。
沈念歪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突然挣脱了牵着她的侍女的手,蹬蹬蹬跑到那棋谱前,伸出小胖手指着其中一个角落,奶声奶气地说:“这里不对呀,黑棋走这里就死掉啦!应该飞一下,然后碰一下,就可以吃掉了哦!”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小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嘴里蹦出几个连他娘亲都未必完全懂的围棋术语。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在侃侃而谈的沈清辞和那几位海商,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小豆丁沈念身上。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偷看他谢叔叔下棋,还记住了这些?)
商会会长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小娃娃,莫要胡说,这棋谱乃前人智慧……”
他话未说完,旁边一位须发皆白、显然对围棋极有研究的老者却猛地凑近棋谱,顺着沈念指点的位置推演片刻,脸色骤变,惊呼道:“妙啊!妙啊!这一步‘飞’接‘碰’,看似无理,实则暗藏杀机,瞬间盘活全局!这……这思路……小友,师从何人?”
沈念被老爷爷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回头找娘亲,嘴里嘟囔着:“是……是谢叔叔和阿玥姐姐下棋,我看到的……爹爹好像也这么下过……”
“爹爹”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沈清辞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她立刻上前,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小儿胡言乱语,扰了诸位雅兴,实在抱歉。他哪里懂什么棋,定是平日里看家中长辈对弈,胡乱记了几个词儿罢了。”
她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让那还想追问的老者把话咽了回去。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播下,就会悄然发芽。
就在雅集角落,一个看似普通、一直默默品茶的商人,在听到沈念那句“爹爹好像也这么下过”时,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是宸王府暗影的一员,代号“卯”,奉命在江南查探所有带着幼童、行为可疑的女子,已在此地盘桓近一年。这位声名鹊起的沈娘子,本就在他的怀疑名单上,只是其行事谨慎,背景看似干净,一直未有确凿证据。
但这个孩子……
这超乎年龄的棋感……
那句无意间漏出的“爹爹”……
还有这位沈娘子刚才那一瞬间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
(宸王殿下棋力超群,罕有敌手,其棋风诡谲狠辣,善于在绝境中找出反杀之路……这孩子的思路,竟有几分神似!还有那孩子的眉眼……细看之下……)
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沈清辞感受到了那道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心底警铃大作。她不再停留,以孩子受惊需要休息为由,匆匆带着沈念离开了雅集。
回到“锦绣天工”后院,沈清辞屏退左右,第一次对儿子沉下了脸。
“沈念!娘亲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外面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关于下棋和……‘爹爹’的事!”
小沈念从未见过娘亲如此严厉,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看得人心疼。
“娘亲……念儿错了……念儿只是觉得那棋走得笨笨的……”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样子,沈清辞的心又软了,叹了口气,将他抱紧。(跟个四岁的孩子较什么劲,要怪就怪他那个混蛋爹,基因太强大!)
但危机感已然降临。
(萧绝的人……恐怕已经盯上我们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五年的平静,似乎就要被打破了。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