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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病房里的决绝

经过一番检查,诊断结果是万幸:轻微脑震荡,额头需要缝合,多处软组织挫伤,但无生命危险。

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被安置在急诊观察室的一张病床上,额头缠着纱布,手臂上挂着点滴。

药力作用下,头晕和恶心感稍稍缓解,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虚弱地躺着。

就在这意识半醒半昏沉之际,我听到了包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

一声接一声,固执而急促,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护士帮我把包拿过来。

我费力地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出,几乎要卡住这个老旧的手机。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几乎被同一个名字刷屏—— “老父亲”。

未接来电:17个………

最新的一条短信,语气已经从不耐烦的催促,变成了带着愤怒的质问:

“刘青青!你人到哪儿了?!电话也不接!你继姥姥这边快不行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是不是要等我给你跪下?!”

我看着那一个个红色的未接标识,看着那条冰冷的短信,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比撞车时的窒息感更甚。

在我与世隔绝、躺在救护车上和医院里接受检查的这几个小时里,我的父亲,打了十七个电话。

他没有一次问过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安全。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件亟待解决的“大事”,而我,只是解决这件事的工具。

工具失去了响应,便只剩下指责和愤怒。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比任何药物都更能让人清醒。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我没有立刻回拨,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暗下去,又按亮,反反复复。

过了许久,我才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我没有解释车祸,没有描述伤势,只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写道:

“爸,我这边出了点意外,人在医院,去不了了。继姥姥的事,您让她的亲外孙想办法吧。”

信息发送成功。

然后,我做了一件五十三年人生里从未做过的事——我艰难地抬起手,找到通讯录里那个名字,将“父亲”的号码,拖进了“阻止此来电”的黑名单。

动作完成的那一刻,世界,忽然安静得可怕。

没有催命的铃声,没有愤怒的短信。

只有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那根绑了我大半辈子的绳索,或许,终于到了快要被磨断的时候。

这场车祸,撞毁了我的车,也许,也撞开了我身上那道无形的锁。

第二节:无法摆脱的纠缠

手机屏幕刚刚暗下去不到十分钟,一阵突兀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强烈的预感让我心脏紧缩。

我盯着那串数字,仿佛能透过它看到电话那头父亲焦灼又带着责备的脸。

我不想接,真的不想接。

头痛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太阳穴,恶心感一阵阵上涌。

但铃声固执地响着,大有不接不通誓不罢休的架势。

它像一根绳子,紧紧勒住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我知道,如果我不接,他会换无数个号码打过来,或者直接找到医院来。

这种纠缠,我太熟悉了。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费力地贴到耳边。

“青青!” 果然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但立刻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你怎么搞的嘛!什么意外啊?怎么不接电话啊?不想来就不要来了,我再找别人也行,总得接电话啊?”

他语速极快,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乍一听是关心,可那语气里全责备的意味……那种“你果然又给我添乱了”的潜台词,比我额头的伤口更让我刺痛。

他关心的或许是我的安危,但表达方式,却依然是指责和掌控。

“我……” 我刚想开口说“没事,只是脑震荡”,他却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懊恼和喋喋不休的“教导”,

“我就知道不能光指望你!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心过!跟你说了多少遍,做事要稳当,要稳当!这下好了,你继姥姥这边还等着,你自己又躺医院了,这……这真是越忙越添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嘀——”

我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静了。

可这份清静,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再犹豫,又将其拖入了黑名单。

然后,我做了一件更决绝的事——长按电源键,关机了。

屏幕彻底黑下去的那一刻,像一场喧嚣的闹剧终于被强行拉上了幕布。

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下眼泪无声地淌进了两鬓的发丝里。

——在某个瞬间,我终于承认,我永远无法从某些人那里,获得我期待中的爱与理解。

而放下这份期待,就是走出泥潭的第一步。

第三节:病床前的冷暖

我在医院住了七天,没有人来看我,只有三弟弟给我打了个电话,微信转账了,500,让我买点好吃的,说他“忙”……

王婉婷提着水果来看了看我……

我就混到了如此的程度

你们笑话我吗?

病房的白墙,亲情的荒芜,那是一个五十三岁女人对自己价值的彻底怀疑。

“我就混到了如此的程度。”

第四节:弟媳们的“热情”探访

出院后的第二天,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进客厅,我正靠在沙发上缓神,门铃忽然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竟是大弟媳和二弟媳来了。这可是稀客,更是第一次登我新家的门。

我连忙整理了下头发,打开门。

“哎哟,大姐!可算找到你了!”大弟媳提着满满一兜进口水果,嗓门亮堂,未语先笑。

二弟媳跟在她身后,也拎着礼盒,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

将她们让进门,两人鞋还没换利索,目光就像探照灯似的在屋里扫了一圈。

“快进来坐,地方小,别介意。”我忙着去倒水。

“小?这还小啊?”大弟媳提高声调,放下水果,手指轻轻拂过沙发靠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姐姐,你真是有点办法了!看看这房,这格局,这亮堂!装修得也大气!”

二弟媳也赶紧接话,摸着电视背景墙:“是啊姐,这地段多好,方便!都说你一个人不容易,我看你是真有本事,不声不响就置办下这么好的产业!”

她话里带着夸赞,可那眼神里的探究,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我这屋子的每个角落。

大弟媳接过水,没喝,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姐, 那个干巴老头(李先生)还真不错……你这福气,还在后头呢!”

“可不,咱大姐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条有身条,干什么活干的都是最好的。我觉得那个老头是占便宜了!”二弟媳又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思李爸爸是最满意的……可惜了……”

大弟媳用胳膊肘碰了碰二弟媳……二弟媳什么话也不说了,干咳了两声…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们一唱一和,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却让我觉得这刚刚安静下来的家,忽然变得有些逼仄。

那些夸奖的话飘在耳边,听起来热乎乎的,可落到心里,却品不出几分温暖的味道……

送走了两位弟媳,家里恢复了安静,但那份过分的热情却像黏腻的糖浆,滞留在空气里,让我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第五节:“鸿门宴”的邀请

然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第二天。

手机接连响起,先是三弟,接着是大弟、二弟,电话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客气和统一:

“姐,昨天媳妇们去叨扰你了。我们兄弟三个商量好了,明天中午在“聚贤楼”订了个包间,请你吃个饭,一定得来啊,我们都安排好了。

挂了电话,我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惊喜是有的…更多的是惊吓……

多少年了?

自他们成家我也没在他们家里吃过一顿饭,每次过年去吃一顿饭,也是我带自己着材料,亲手给大家做一大桌子,吃过收拾完后…给老父亲,侄子们发完红包…我才走……

我离婚后,更像是成了家族的污点,除了要钱办事,兄弟们何曾这样正眼瞧过我?

更别提这样郑重其事地一起请我吃饭。

爸爸再婚后…逢年过节……我提着礼物,更是送完这家送那家……最后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只能灰溜溜的回家……

我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娘家”我怕失去…而……

这种被当作“姐姐”而非“工具”的待遇,陌生得让人心酸,心底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卑微的企盼。

——难道,一场车祸,真的让他们良心发现,念了姐弟情分了?

原来他们也是怕失去我的……?

但担忧,却像水底蔓延的寒气,更迅猛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太了解他们了。

这突如其来的“盛情”,背后必然标好了价格。

这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是因为我过年时含糊地说了房子是“李先生送的”,他们想探听虚实,看看我这个姐姐到底还藏着多少“家底”?

还是继姥姥那边的事情还没完,需要我这个“好使唤”的姐姐继续出面、甚至出钱?

又或者,是父亲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难题,需要我去承担?

“一定得来啊,我们都安排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邀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们兄弟三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如此“团结”的姿态,而这团结的对象,竟是我这个他们平日并不十分瞧得上的大姐。

这顿饭,恐怕是比医院里的病号餐还要难以下咽。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还未拆线的伤口,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这点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的卑微愿望,在他们看来,是不是就是一种奢侈?

可我,能不去吗?

第六节:“温情”与算计

包厢里烟气缭绕,菜香四溢。

两个弟弟脸上堆着难得一见的热情,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姐,你尝尝这个红烧肉,炖得烂乎!”

“长姐如母,这话一点不假。爸年纪大了,家里这些年,多亏有你撑着,真是辛苦你了。”

三弟说着,又给我倒满了果汁,语气是少有的诚恳。

我夹起那块油亮软烂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心里确实美滋滋的,那点甜头仿佛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心窝里。

唉,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就冲这几句体己话,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好像也值了。

姐弟四个围坐一桌,推杯换盏间,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多年前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

这顿饭,吃得我心里暖呼呼的,连日来的阴霾都散了不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三弟弟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脸上换上一副关切的神情:

“姐,你看你也这个岁数了,身子骨要紧。以后别再出去给人当保姆了,低三下四的,看人脸色。有我们这么几个弟弟在,还能让你吃那份苦吗?”

我心里一热,鼻尖都有些发酸,刚想开口。

大弟弟立刻接过话头,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神热切:“就是!姐,咱们自家人合伙做点生意多好!自己当老板,又自在又挣钱!”

我被他说得有些茫然,苦笑着摇头:“做生意?我……我什么也不会啊,就会伺候人。”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弟弟用筷子点了点桌面,插话道:

“姐,你不用会!现成的路子——你跟大哥合伙养羊!现在羊肉价钱好着呢!”

他转向大弟弟,“让大哥多出点力,负责管理,你呀,”

他又看向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们都为你打算好了”的笑容,“你就投点资,入个股,等着分红就行!”

大弟弟立刻拍着胸脯,声音洪亮,显得格外仗义:

“对!姐,你信我的!你只管投钱进来,场地、人手、销路我来跑!挣了钱,咱们对半分!要是万一……我说万一赔了,都算我的!绝不让姐你亏一分!”

他话音落下,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三兄弟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热切、和不易察觉的算计。

像一张温柔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罩了下来。

刚才还暖融融的气氛,霎时凝固,只剩下空调的冷风和火锅汤底翻滚的咕嘟声……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那块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的青菜,滴着油汤,显得格外可笑。

原来如此。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捏着的筷子,微微顿在了半空。

第七节:尘封的伤痛

原来那声“姐”,那筷菜,那句“长姐如母”,都是为了此刻铺路。

我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来的、名为“亲情”的暖意,此刻像被泼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滋滋地冒着寒气……

昨天两个弟媳不请自来……二弟媳昨天那句“这老头是占便宜了”,还有此刻二弟那副“指点明路”的笃定模样,串联起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们不是来看我,是来“估值”的。估我这套房子的值,估我和李先生关系的值,估我这个姐姐,还能被榨取出多少剩余价值。

我看着大弟那张被酒精熏得发红、却写满“真诚”的脸,看着他拍得砰砰响的胸脯。

那句“赔了都算我的”,听起来多么豪气如天,可我却只听到了潜藏的风险和空头支票的轻飘。

养羊?

我连羊圈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投资?

他们又或是想着我刚刚卖了老房子那点钱吧……

我用了50多年,才又有了这一点积,有了安稳的住处所,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一座,可以随时提取的金矿吧!

哎……

“赔了钱算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最不愿触碰的门。

二十七年前的画面,带着那个年代的尘土气息,猛地撞进脑海。

那时候,我和马大柱,我的前夫,还年轻,心里揣着对未来的渴望。

我们没日没夜地干,省吃俭用,牙缝里抠,好不容易攒下了两万块钱。那时候的两万块,厚厚的一沓,攥在手里,感觉能攥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我们盘算着,用这钱做本,做点小买卖。

我爸知道了,找到我们,坐在我们家那张破旧的沙发上,抽着烟,语重心长:

“青青,大柱,你们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做生意,光有胆子不行,得有门路。这样,钱放我这儿,我有个朋友,放印子钱(高利贷)的,利息高,稳当!我帮你们操作,比你们自己瞎折腾强多了!”

那时候的我,多傻啊。

觉得父亲是见过世面的,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我和马大柱犹豫再三,还是把那浸透着我们汗水的两万块钱,交到了父亲手上。

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什么高利息,连本钱都没影了。

父亲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干脆说:“投资嘛,哪有稳赚不赔的?就当买个教训!”

教训?

那是我和马大柱耗尽青春的第一桶金啊!

后来,家里买了羊,盖了房的钱,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我们没吭声,咽下苦水,互相安慰,从头再来。

又拼死拼活了好几年,攒下了一万五。

这次,我们不敢再想什么生意经了,就想着买块便宜的宅基地,盖两间属于自己的小平房,有个遮风挡雨真正的家。

钱攒够的那天,我和马大柱高兴得一夜没睡。

我爸又来了。

依旧是那副为你打算的模样:“盖房子?背那一身债干啥?有个窝住就行了。这钱啊,我看还是拿去做生意,这次我亲自盯着,肯定赔不了!钱生钱才是正道!”

同样的套路,同样的说辞。

可怜我和马大柱,就像被下了蛊,明明有过一次教训,却还是在那句“为你们好”面前,鬼使神差地,又把那一万五千块钱交了出去。

结果?

结果比第一次更惨。

钱没了,父亲说和所谓的朋友也闹翻了,连个响动都没听见,我们的钱就打水漂了……

我和马大柱之间,也因此埋下了最深的裂痕。

从那时起,我们的生活就像塌了方的坡,一路往下滑……

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混着马大柱后来嫌弃的眼神…婆婆的唠叨声…两大姑姐鄙夷的样子…还有我这么多年当保姆寄人篱下,受尽白眼,甚至为了生活和李先生不明不白……还有我独自拉扯孩子的艰辛……

——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

我鼻子一酸,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赶紧低下头……

我轻咳了一声,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

那三张原本堆满笑意的脸,六只眼睛,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的视线,伸手端起旁边那杯橙汁,我也顾不得许多,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好几大口。

甜腻的液体划过喉咙,非但没能压下那股酸涩,反而激起一阵轻咳。

声音带着刻意压抑后的沙哑和飘忽:

“养羊……”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三张表情各异的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是个好主意。”

二弟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刚要开口。

“哦……你们弟兄三个……都是为我好,这份心意,姐知道了,真……真挺感动的,我心领了。”

我顿了顿,感觉那六道目光忽然像针一样扎在我脸上。

“不过……合伙养羊这个事儿,太大了。我……我回去得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再说我现在手里也……也没啥闲钱,这次车祸又花了不少…我平时开销大…你们也知道的……”

大弟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弟赶紧打圆场:“姐,不用你操心,就是投点钱,稳赚的!”

“稳赚?”我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世上哪有稳赚的生意。

“大鹏(大弟弟)有这个心,有这个能力,是好事。你们兄弟三个合伙,力量不是更大?我一个外行,还是别掺和了,免得给你们添乱。”

大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语气也硬了几分:“姐,你这是信不过我们?怕我们坑你?”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和我流着样一型号血液的亲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场戏,我演了多半辈子,现在我忽然不想再演了。

“不是信不过。”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是我累了。我只想守着我的小房子,过几天清静日子。你们的大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就不用带上我了。”

我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是大弟弟猛地向后靠坐在实木椅子上,椅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脸上那副热切仗义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像是精心排练的戏码被中途打断,露出了不耐烦的本色。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狠狠地叼在嘴里,点燃后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坐在他旁边的三弟,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动了动,那抹“体贴懂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劝说什么,但目光扫过大弟弟阴沉的侧脸,又瞥见我始终低垂的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悻悻然。

包厢里刚才那股“亲热”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大弟弟抽烟的“吧嗒”声和空调微弱的嗡鸣。

我轻咳了一声,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翻涌的情绪。

他们三个为什么是一伙的啊!

这个念头带着血腥气,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亲情,更没有幡然醒悟的愧疚。

昨天的妯娌登门,是侦察兵,是来摸我的底,看我到底还有多少油水可榨。

今天这场声势浩大的“宴请”,是精心布置的局。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在旁边敲边鼓。

那一声声“姐”,一句句“为你好”,一杯杯倒满的饮料,全都是麻痹我的烟雾弹。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是“商量好了”的。

他们兄弟三人,平生第一次如此“团结”,目标如此一致——就是为了把我这个姐姐,架上名为“亲情”的砧板,然后,分而食之。

我的心,不是在流泪,是在滴血。

一滴,一滴,滚烫的,带着被至亲背叛的剧痛,砸在我的五脏六腑上。

我看着他们此刻或阴沉、或悻悻、或冷漠的脸。

这些和我流着相似血液的至亲,此刻在我眼里,却无比陌生,甚至……可怕。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块糖,他们三个也会抢得不可开交。

可现在,为了可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他们却能如此默契地联合起来,把刀口一致对向我。

原来,贫穷时争夺的是糖,而如今,他们争夺的,是我这把老骨头里可能榨出的最后一滴骨髓。

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看他们的脸都有点扭曲了。

第八节:回忆的糖果与现实的刀

就在这片水光扭曲的视线里,那些被尘封的、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旧时光,却无比清晰地撞了回来:

想起我七八岁时,娘给的一块水果硬糖,我攥在手心里攥到黏糊糊都舍不得吃,最后小心翼翼地剥开,用牙咬开,分成了不均匀的三小块,塞进三个弟弟张着的、流着口水的嘴里。

我自己舔了舔那花花绿绿的糖纸,觉得心里比吃了糖还甜。

想起我十六岁进城打工,第一个月拿到微薄的薪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瓶雪花膏,却咬牙给大弟买了他梦寐以求的球鞋,给二弟买了新书包,给三弟买了自行车。

看着他们开心的笑脸,我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真有价值。

想起那些年,我一次次地把自己的需求压缩到最小,把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微薄的积蓄,像填无底洞一样,填进这个名为“家”的深渊里。

我总以为,我多付出一点,他们就能过得好一点,我们这个家,就能更暖和一点……

原来,贫穷时,我舍不得吃的那块糖,喂大的是他们今日联手算计我的胃口。

原来,我倾尽所有浇灌的,不是亲情之树,而是贪婪之藤。

这致命的伤害,来自于我最不设防、最柔软的地方,来自于我耗费半生心血去构筑和维护的信仰。

现在,这个信仰,在我模糊的泪眼里,随着他们那张张扭曲的脸,彻底崩塌了,碎成了一地沾着血的玻璃碴子。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我拿起面前的橙汁一饮而尽……

站起身,提着放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头还有点晕,得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吃。”

“三个弟弟”……没有挽留,只有沉默。

第九节:归家后的盘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家的。

记忆像是断片的录像带,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

出租车冰冷的车门把手,窗外飞速倒退、扭曲的街灯,还有思李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那点微弱的温暖,是连接我与这个冰冷世界的唯一绳索。

“妈妈,你手好凉。”女儿仰起小脸,怯生生地说。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钥匙串叮当作响,试了好几次,才对上锁孔。

推开门,熟悉的家的气息包裹上来,我却感觉像站在一个陌生的悬崖边,浑身发软。

“妈妈累了,思李自己先去洗洗手,好不好?”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女儿乖巧地点点头,自己跑开了。

当那扇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我背靠着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像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不敢哭出声,只能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任泪水糊了满脸,咸涩的味道渗进嘴角。

心里的酸楚,像一团浸透了醋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胀得生疼。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回:弟弟们热切又算计的眼神…

父亲那十几个催命的未接来电…

继姥姥病榻前我奔忙的影子…

还有……还有二十多年前,我把糖果和工资塞到他们手里时,他们那满足又理所当然的笑脸……

为什么?凭什么?

我这一生,勤勤恳恳,为父辈,为兄弟,为家庭,付出了一切我能付出的,却换不来一丝真心,只换来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但这滔天的委屈和愤怒,我不能让女儿看到一丝一毫。

她还那么小,她的世界应该是明亮的,温暖的,充满爱和安全的。

我不能让母亲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和这颗被至亲伤得鲜血淋漓的心,在她纯净的天空里投下阴影。

我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思李哼着走调的儿歌。

这声音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我麻木的神经。

不行!刘青青,你不能倒下!

为了思李,你也必须站起来!

你还有女儿要保护,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那些把你当棋子、当提款机的人,不配再做你的家人!从今往后,你的家,就是你和思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扶着门板,我艰难地站起身。

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脸颊,直到皮肤刺痛,直到那双哭红的眼睛里,重新逼退软弱,一点点凝聚起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

我走出卫生间,看到思李正抱着小熊玩偶,坐在沙发上,睁着大眼睛不安地望着我。

“思李,”我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平静,“不怕,妈妈在。以后……妈妈只为你活。”

窗外,夜色浓重。

此后……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有我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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