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大捷的战报如同一剂良药,让卧病在床的郑经精神大振。又经过数日精心调养,他的热症终于退去,虽仍显清瘦,但已能下床走动,处理一些紧要军务。
得知郑经病情好转,阮文岳在前线安排好防务后,立即带领少数亲卫,快马加鞭赶回升龙城。
“末将阮文岳,参见将军!”皇宫偏殿内,阮文岳风尘仆仆,却难掩激动,向已能端坐议事的郑经郑重行礼。
郑经起身,亲手将他扶起,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阮首领快快请起!凉山一战,打出了我联军的威风,更打出了安南将士的志气!本将虽在病中,闻此捷报,亦觉心怀大畅!此战,你居功至伟!”
阮文岳连称不敢:“全赖将军信任,将士用命,末将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若非将军运筹在先,授予临机决断之权,焉有此胜?”
郑经请他坐下,叹道:“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我能安心养病,全因前线有阮首领主持大局。李、王二位将军的军报中,对你赞誉有加,言你调度有方,胆略过人,更能与我军将士精诚合作。如今看来,我当初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得到郑经如此直接的肯定,阮文岳心中温暖,也更加感念对方的知遇之恩。他正色道:“将军信重,文岳没齿不忘。如今凉山已下,莫敬典率少数残部遁入北部深山,短期内难成气候。北境诸府,闻风归附者甚众。不知将军下一步,有何方略?”
郑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示意侍从摊开一幅更大的安南全图。他的手指从升龙缓缓南移,掠过清化,停留在顺化、广南一带。
“北方暂安,心腹之患,却在南方。”郑经缓缓道,“郑桩回顺化已有段时日,郑梉那边,除了象征性地运来五千石粮草,再无音讯。其割据之心,昭然若揭。”
阮文岳点头:“确实。据南方来的商旅传言,郑梉虽未公然称制,但在其辖境内,俨然如同国中之国,自行任免官吏,征收赋税,操练兵马,甚至……仍在与葡萄牙商人私下往来。”
“意料之中。”郑经冷笑,“他以为天高皇帝远,又有重兵在手,便可阳奉阴违。不过,凉山大捷,应当能让他清醒几分。” 他看向阮文岳,“阮首领,若我欲一劳永逸,解决南方问题,你以为该如何着手?”
阮文岳知道这是郑经在考校自己,也是商议大计。他沉思片刻,道:“将军,南方地势狭长,气候炎热,郑梉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大军强攻,即便能胜,也必旷日持久,伤亡惨重,且恐激起南方民变,或迫使郑梉与占城、葡夷进一步勾结。末将以为,仍当以政治解决为主,军事威慑为辅。”
“具体说说。”
“可双管齐下。”阮文岳显然早有思量,“其一,请大王正式下诏,加封郑梉为‘安南都统使、总镇顺化广南等处军民事务’,赐丹书铁券,承认其世镇南方之权,但要求其送质子入朝,并明确规定其辖地赋税上缴比例、兵员调动之权归属朝廷。此乃‘明升暗降’,以极高礼遇和名分,换取其部分实权,并使其在法理上更紧密地绑定于朝廷。”
郑经饶有兴趣:“那其二呢?”
“其二,”阮文岳目光锐利,“请戚将军水师主力南下,进驻岘港等要地,封锁郑梉所有出海通道,尤其严禁葡夷船只靠近。同时,以‘协防海疆、清剿海盗’为名,派一部精锐明军,驻扎在清化以南、与郑梉辖境接壤的咽喉之地。如此,大义名分在手,水陆大军压境,形成强大威慑。再派能言善辩、地位尊崇之使臣(比如一位明军高级文官或大王亲信重臣)前往顺化,陈说利害,恩威并施。如此软硬兼施之下,郑梉除非决心孤注一掷,否则只能就范。即便不能使其完全交权,也能极大限制其自主性,为日后彻底解决埋下伏笔。”
郑经听完,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上的顺化位置,忽然笑道:“阮首领,你不止是将才,更有相才啊!此策思虑周详,刚柔并济,深合我意!”
阮文岳连忙谦逊:“将军过奖,末将只是据实分析。此策若能成功,则可避免一场大战,节省国力,尽快恢复安南元气。”
“不错。”郑经站起身,踱了几步,“安南经此大乱,民生凋敝,亟需休养生息。与郑梉的争端,最好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你的方略,正合此道。不过……” 他话锋一转,“军事准备绝不能松懈。郑梉若冥顽不灵,我们必须有随时能战、战则能胜的实力。所以,整编新军、囤积粮草、打造器械之事,还需阮首领你全力操持。待我身体完全康复,便亲自坐镇清化,统筹南进事宜。”
“末将领命!”阮文岳起身抱拳,“定不负将军所托!”
这时,亲兵入内禀报:“将军,阮首领,南方郑梉再次遣使求见,使者已至宫外。此番来的,是其麾下重要谋士,名唤陈瞻。”
郑经与阮文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和警惕。刚说到南方,南方的使者就又来了,而且派来了谋士,看来郑梉对凉山大捷后的局势,也有了新的判断。
“看来,我们的‘客人’很会挑时候。”郑经微微一笑,“阮首领,一同见见如何?看看这位陈先生,能带来什么新消息。”
“愿随将军。”阮文岳点头。
片刻后,一位身着儒衫、气质沉稳的中年文士被引入殿中,正是郑梉的谋士陈瞻。他行礼如仪,态度比之前的郑桩更加从容,但也更加审慎。
“外臣陈瞻,奉我主郑都统之命,特来恭贺天朝大军凉山大捷,并呈上我主亲笔书信。”陈瞻开门见山,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郑经示意亲兵接过,却未立即拆看,而是淡淡道:“陈先生远来辛苦。郑都统(顺着对方称呼)有心了。不知除了恭贺,郑都统还有何指教?”
陈瞻不卑不亢道:“不敢言指教。我主闻听王师北伐功成,莫逆荡平,欣喜不已。深感大王神威,天朝洪恩。前次我主族弟郑桩回报,言及朝廷期望南方输送粮草、协助防海等事,我主深感责任重大,已加紧督办。此次命外臣前来,一是呈报进展,二来……”他略作停顿,“我主听闻朝廷有意整顿海疆,防范西洋夷人,此亦我南方夙愿。只是南方水师船旧兵疲,恐难当重任。我主恳请朝廷,可否仿北方整编新军之例,派遣精通水战之天朝将领及工匠南下,协助整训南方水师,更新战船,如此,则海防可固,朝廷亦可无忧矣。”
郑经和阮文岳心中同时一动。郑梉这一手,以退为进,十分高明。主动请求明军协助整训水师、更新战船,看似恭顺合作,实则想借此机会,获得明朝的军事技术和装备支持,增强自身实力,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明军水师直接南下带来的压力。
阮文岳看向郑经,郑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这确实是个难题,答应,可能养虎为患;不答应,则显得朝廷缺乏诚意,可能激化矛盾。
偏殿内的气氛,因这位南方谋士的到来和提出的新议题,再次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