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仓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狂喜过后,是更加冷静、也更加阴毒的盘算。
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在确定了猎物的虚弱后,开始细致地规划如何撕咬,才能最大限度地攫取血肉,并确保猎物再无反抗之力。
李福躬身站在书案前,脸上带着执行命令的亢奋,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老爷的计划听起来是妙,可如此狠绝,会不会……
“老爷,”李福斟酌着开口,“逼债和怂恿刘胖子他们落井下石,固然能让她雪上加霜,但……若是逼得太急,那妖女会不会狗急跳墙,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咱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李满仓闻言,阴鸷地扫了李福一眼,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对付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就得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让她彻底绝望!”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田亩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标注着佃户姓名、租种着李家田地的区域。
“光是逼那些欠债的,还不够!我要让整个白石村都乱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跟着沈清徽,只有死路一条!而要让他们彻底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连最基本的活路都没有!”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李福,传我的令下去!所有租种我李家田地的佃户,无论之前契约如何,从明年……不,就从今年秋收开始,地租一律提高到八成!”
“八……八成?!”李福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收五成五、六成的地租,已经压得佃户们喘不过气,年年青黄不接,如今竟要提到八成?!这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啊!“老爷,这……这会不会太……那些泥腿子若是闹起来……”
“闹?他们拿什么闹?!”李满仓不屑地嗤笑,脸上满是掌控他人生死的冷酷,“如今工坊自身难保,沈清徽还能管他们死活?没了工坊的接济,他们连这个冬天都未必熬得过去!我提高地租,是看得起他们,给他们一个‘机会’继续种我的地!若是种不起,就乖乖把田契还回来,滚出白石村!正好,等工坊倒了,那些依附工坊的贱民没了生计,也得来求着租我的地!到时候,这白石村的田地、人力,就还是我李满仓说了算!”
他越说越觉得此计甚妙,既能最大限度地榨取利益,又能从根本上瓦解沈清徽可能依仗的“民心”。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还有什么力气和心思去拥护那个同样自身难保的东家?
“可是……”李福还是有些犹豫,“一下子提到八成,怕是……会引起众怒啊。万一……”
“没有万一!”李满仓粗暴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就是要让他们怒!让他们怨!但这怒气和怨气,不该冲着我李家,而是该冲着那个无法庇护他们、甚至可能牵连他们的沈清徽!你下去传令的时候,不妨‘无意中’透露几句,就说是因为工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比如谢家,连累得我们李家其他产业也受了影响,资金紧张,不得已才提高地租,填补亏空。”
他这招祸水东引,不可谓不毒辣。既要逼得佃户活不下去,还要让他们把仇恨转移到沈清徽头上。
李福听得脊背发凉,却不敢再多言,只能连连称是。
“还有,”李满仓踱回书案后,手指敲击着桌面,“单靠我们李家出面,声势还不够大。那些平日里依附我们、看我们脸色吃饭的小地主,比如村西头的张老栓,河对岸的王扒皮,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出力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你去告诉他们,沈清徽和她的工坊气数已尽,正是我们收回失地、重整旗鼓的大好时机。让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向他们名下的佃户催收旧债,手段不妨强硬些!告诉他们,这是我李满仓的意思,事成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若有人阳奉阴违,或者暗中与工坊勾连……哼,往后在这白石村,就别想再有立锥之地!”
他这是要结成统一战线,利用地主阶层的集体力量,从经济基础上彻底绞杀沈清徽可能残存的任何影响力,同时也能分担他李家的压力和可能的风险。
“双管齐下!”李满仓总结道,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狰狞笑容,“内部,大幅提高地租,逼佃户破产,制造恐慌和民怨,将祸水引向沈清徽;外部,联合其他地主,统一催债,挤压工坊的生存空间,让她孤立无援!我倒要看看,在这内外交困、众叛亲离之下,她沈清徽,还能不能撑过这三天!”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幅美妙的景象:无数绝望的佃农围堵在工坊门口,哭嚎着、咒骂着沈清徽连累了他们;昔日那些对她感恩戴德的村民,转而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她;而那些小地主们,则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分食工坊的尸体……
“妙!老爷此计,实在是高!釜底抽薪,杀人诛心!”李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也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狠辣与老谋深算,连忙送上马屁。
“去办吧。”李满仓挥挥手,志得意满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胜利前夕的宁静,“动作要快,要狠!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效果!”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保管让那妖女尝尝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李福不再犹豫,躬身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满仓独自坐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沈清徽此女,绝不能留!必须趁此机会,将她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自以为毒计暗生、胜券在握之时,河对岸的工坊议事堂内,沈清徽正听着王婆子汇总回来的、关于李家即将大幅提高地租以及串联其他地主的消息。
王婆子气得浑身发抖:“东家!李扒皮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八成地租!他这是不想让人活了!还有张老栓那几个墙头草,也跟着起哄!”
沈清徽端坐于主位,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平静得令人心惊。她轻轻拨弄着茶杯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狗急跳墙,不外如是,”她语气淡漠,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越是如此疯狂,越是说明,我们的戏,演到位了。他……已经彻底入局了。”
她抬起眼,眸光清冷如秋夜的寒星,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既然他已出招,那我们……也该准备好,迎接这最后的‘混乱’,并借此,将这片土地上的毒瘤,连根拔起了。”
网,已张到最大。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