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的旱季来得猝不及防，草原上的草色从深绿褪成浅黄，风卷着沙粒打在汽配店的铁皮门上，发出“沙沙”的响。王天星正蹲在地上修一辆皮卡的变速箱，油污沾满了白色的工装袖口，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三次才腾出手接。“李朴？啥事儿？”他的声音裹着机油味，背景里传来阿伊莎的喊声，“天星，鸡汤熬好了！”
“晚上约了老陈吃饭，你来不？”李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养鸡场特有的鸡粪腥气。王天星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里屋——阿伊莎正扶着腰站在门口，发带歪在耳后，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下次吧，阿伊莎身子沉，我得在家陪着。”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汽配店最近忙，等我空了请你喝酒。”
挂了电话，王天星接过鸡汤，吹凉了才递到阿伊莎手里。
“李朴找你？”阿伊莎喝着汤，眉心的吉祥痣还留着淡淡的红印。“约吃饭，我推了。”王天星蹲下来，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宝宝今天动了没？”阿伊莎笑着点头，手放在他的头上：“刚才踢了我一下，跟你一样调皮。”汽配店的暖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成一团。
此时的李朴，正站在莫西农场的鸡舍前皱眉。
辛格雇的工人正用铁丝捆扎着简陋的木笼，铁皮笼底锈迹斑斑，鸡粪堆在笼底发臭，几只母鸡扑腾着翅膀，羽毛上沾着粪便。
“这笼子用多久了？”李朴踢了踢笼腿，木头发出“吱呀”的脆响。
辛格摊着手叹气：“两年了，坏了就修，修不好就换。坦桑没有像样的养鸡笼，都是农户自己钉的木笼。”
风卷着鸡粪的臭味过来，李朴捂住鼻子后退半步。
他想起国内养鸡场的自动化笼舍，镀锌铁丝焊接的笼体光滑干净，底层有自动清粪带，上层装着饮水器和喂食器，一个工人能管几百只鸡。而眼前这笼舍，三个工人忙得满头汗，还管不好一百只鸡。
“制饲料的设备呢？”李朴追问。
辛格指向远处的石磨：“用这个磨玉米，混点草粉，全靠人力推。”
回去的路上，轻卡碾过草原的碎石路，车窗外的金合欢树一闪而过。
李朴的脑子里反复转着辛格的话——“没有像样的养鸡设备”“全靠人力”。
他掏出手机，翻出国内养鸡设备厂家张总的微信，手指悬在输入框上犹豫。进口设备要垫钱，养鸡场的利润刚够周转，万一砸在手里，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车刚开进养鸡场，萨米就举着账本跑过来：“老板，这个月鸡蛋卖了八百万先令，鸡肉卖了一千二百万，除去成本，纯利七百万！”李朴接过账本，指尖划过“纯利”那行数字，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七百万先令换算成人民币才两万一，要攒够进口设备的钱，得等猴年马月。“萨米，咱们的鸡蛋和鸡肉，能不能涨价？”李朴突然问。
萨米推了推眼镜：“老板，咱们的价格已经比市场价高两成了，再涨就没人买了。”李朴皱起眉，走到育雏室门口。姆巴蒂正用勺子给雏鸡喂水，热水壶里的水洒出来，烫得他直甩手。
“姆巴蒂，要是有自动饮水器，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李朴问。姆巴蒂抬起头，脸上沾着鸡食：“那可太好了！省一半力气，还能保证每只鸡都喝到水！”
当晚，李朴给张总打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的张总叼着烟，身后是堆得像山的养鸡笼：“小李，你要十套自动化笼舍？再加两台小型饲料粉碎机？这得要三十万人民币，不便宜啊。”李朴蹲在养鸡场的办公室里，窗外传来鸡的轻叫：“张总，能不能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货款，我卖了设备再给你。”
张总吐了个烟圈：“咱俩合作三年了，我信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设备运到坦桑的关税和运费，得你自己出。”李朴心里一紧，关税和运费至少要五万人民币，他手里只有十万存款，是这两年攒下的全部家当。
“行，我明天就打定金。”挂了电话，李朴看着墙上的养鸡场规划图，咬了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第二天一早，李朴就去钱庄转了十五万定金。
走出银行时，手机响了，是王天星发来的微信：“阿伊莎今天去做产检，一切正常。晚上一起吃饭？”李朴看着微信，想起昨天约饭未果，回复：“不了，最近在弄点设备，等忙完找你喝酒。”王天星回了个“好”，附带一个抱孩子的表情包，李朴笑着收起手机，转身往港口走去，要提前联系清关的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朴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盯着养鸡场的日常，晚上和国内的张总对接设备生产进度，还要联系达市的清关公司。王天星来过两次养鸡场，每次都带着阿伊莎熬的鸡汤，却总赶上李朴出去办事。“这小子，比我还忙。”王天星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把鸡汤放在桌上，给李朴发了条微信：“鸡汤放桌上了，记得热了喝。”
设备到港那天，达市的港口飘着细雨。
李朴穿着雨衣站在码头，看着起重机把一个个蓝色的集装箱吊下来，心脏跳得像打鼓。清关公司的人拿着单据跑过来：“李老板，关税算出来了，四万八千人民币。”李朴掏出银行卡，手心全是汗——这钱一花，他手里就剩几千块了，要是设备卖不出去，真要喝西北风了。
把设备运到养鸡场时，工人们都围了过来。
蓝色的集装箱打开，崭新的养鸡笼露出来，镀锌的铁丝在雨后天晴的阳光下泛着银亮的光。萨米伸手摸了摸笼体：“老板，这笼子真结实！比奥马尔农场的木笼好十倍！”姆巴蒂绕着饲料粉碎机转了两圈：“这玩意儿真能自己磨饲料？不用人力推？”
李朴笑着点头，指挥工人把设备卸下来。
他特意留了一套养鸡笼和一台粉碎机，在养鸡场的空地上安装调试。
当电机启动，粉碎机“嗡嗡”转起来，玉米和豆粕被磨成细腻的粉末；养鸡笼的自动饮水器流出清澈的水，清粪带缓缓转动，把鸡粪送到指定的容器里。工人们都看呆了，嘴里发出“哇”的惊叹声。
“这设备好是好，就是太贵了吧？”萨米小声问。李朴算了算成本：“一套笼舍加粉碎机，成本三万人民币，卖五万应该没问题,相当于一千五百万先令。”萨米瞪大了眼睛：“一千五百万？有人买吗？”
李朴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跟我去奥马尔的农场，他肯定买。”
第二天一早，李朴就带着萨米去了奥马尔的农场。
奥马尔正在给鸡喂水，看见李朴就笑着招手：“中国老板，又来调研？”李朴没说话，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的皮卡车旁，打开后斗里的设备说明书和视频。视频里，国内养鸡场的工人轻松操作着自动化笼舍，饲料粉碎机自动出料，清粪带干干净净。
奥马尔的眼睛越看越亮，手指在说明书上划过：“这笼子能装多少只鸡？”“一百只，一个人就能管。”李朴说着，打开手机里的成本核算表，“你现在养一百只鸡要三个工人。用这套设备，一个工人管三百只鸡，半年就能回本。”
奥马尔皱起眉：“多少钱一套？”“一千五百万先令。”李朴报出价格。奥马尔的脸沉了下来：“太贵了！我一年的利润才两千万先令！”李朴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是莫西农场的辛格：“辛格已经订了两套，他算过，三个月就能省出工资钱。你要是现在订，我免费帮你安装调试，再送你一袋饲料添加剂。”
奥马尔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又转头看向自己那锈迹斑斑的铁皮笼，咬了咬牙：“我订一套！但我要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三个月后再给。”李朴笑着伸出手：“成交！”两人握了握手，奥马尔的手心全是汗——他赌的是设备能真的省力气，李朴赌的是他对效率的渴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达市的农场主圈子。
第一个来订设备的是法图玛，她的珍珠鸡养殖场正缺设备，听说奥马尔订了一套，直接带着现金来养鸡场：“李老板，我订两套！能不能优先给我安装？”李朴笑着答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两套设备卖出去，成本就回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朴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带着工人去各个农场安装调试设备，晚上回来核算账目。王天星终于逮到机会，拉着他去了达市的华人餐馆。“你小子可以啊，都开始卖设备了！”王天星举起酒杯，眼里满是佩服，“我汽配店最近也不错，接了个大单子，赚了点小钱。”
李朴喝了口酒，夹了块红烧鱼：“还是你厉害，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意也红火。”王天星笑了，掏出手机，翻出阿伊莎的产检照片：“医生说怀的是个儿子，等出生了，你当干爹。”李朴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必须的！到时候我给孩子包个大红包。”两人聊着各自的生意，虽然联系少了，但情谊还在，就像这杯白酒，越陈越香。
设备安装到第五套时，出了点意外。农场主卡鲁的工人在安装时，不小心把笼体的铁丝弄弯了。卡鲁当场发了火，拍着桌子喊：“这设备质量不行！我要退货！”李朴正在别的农场调试设备，接到电话就往卡鲁的农场赶。路上，萨米担心地说：“老板，退货的话，咱们就亏了。”
到了农场，李朴没急着辩解，蹲下来查看变形的铁丝。“是工人安装时用力过猛，不是质量问题。”他说着，从工具包里掏出扳手和新的铁丝，“我现在给你换一根新的，再加固一下，保证比原来更结实。要是再出问题，我全额退款。”卡鲁看着李朴熟练地操作着扳手，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行，我信你一次。”
等李朴把笼体修好，天色已经黑了。卡鲁留他吃饭，炖了珍珠鸡咖喱。“李老板，你这个人实在。”卡鲁喝着椰枣酒，“我之前买过印度人的设备，坏了就没人管。以后我再扩产，还找你买设备。”李朴笑着举杯：“谢谢信任，我做生意，讲的就是实在。”
一个月后，十套设备全部卖完。李朴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银行账户里的数字——1亿2千万先令，换算成人民币整整36万。他掏出手机，给张总转了剩下的货款，又给家里打了10万，让父母放心。窗外的养鸡场里，新安装的设备运转正常，姆巴蒂正用粉碎机磨饲料，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萨米拿着新的订单跑进来，激动地喊：“老板！辛格又订了三套！他说设备太好用了，要扩大养殖规模！”李朴接过订单，签字的时候，手有些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赚钱，却是赚得最踏实的一次——从养鸡到卖设备，他靠的不是运气，是对坦桑市场的了解，是对质量的坚守。
晚上，李朴请养鸡场的所有工人吃饭。院子里摆着几大盆手抓饭，炖着珍珠鸡和金枪鱼，还有从国内进口的啤酒。姆巴蒂举着啤酒杯，大声说：“谢谢老板！有了新设备，我们干活轻松多了！”工人们都跟着喊：“谢谢老板！”李朴站起来，举起酒杯：“这杯酒，敬大家！也敬我们在坦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饭后，李朴坐在露台上，看着远处的海面。月光洒在海面上，泛着银色的光。他想起刚到坦桑时，手里只有几万块钱，连鸡舍都搭不起来；想起第一次遇到王天星，两人在夜市喝啤酒，聊未来的梦想；想起阿伊莎戴假发时的羞涩，婚礼上的热闹场景。这一路的辛苦，在看到账户里的数字，看到工人们的笑容时，都变得值得。
手机响了，是王天星发来的微信：“阿伊莎今晚动了胎气，住进医院了，可能要提前生。”李朴心里一紧，立刻站起来，抓起车钥匙就往医院赶。路上，他给张总发了条微信：“再发二十套设备过来，我要扩大规模。”他知道，赚了第一笔大钱只是开始，他的目标，是做坦桑最大的禽类设备供应商。
医院的走廊里，王天星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李朴，他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医生说可能要剖腹产，阿伊莎有点害怕。”李朴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刚问了华人医生，剖腹产很安全。”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听见阿伊莎的哭声。王天星推开门，走了进去，李朴站在门口，看着他握住阿伊莎的手，轻声安慰着。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笑着说：“母子平安，是个男孩。”王天星冲进手术室，看见阿伊莎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脸上满是泪水和笑容。李朴站在门口，也笑了——在非洲的这片土地上，有人迎来了新生命，有人实现了创业梦，不管未来有多少挑战，只要心里有希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王天星抱着孩子走出来，递给李朴：“来，干爹，抱抱你的干儿子。”李朴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小的手攥着拳头，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就叫王坦桑，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王天星笑着说。李朴点了点头，看着怀里的小生命，心里满是踏实——这是新的希望，也是他们在坦桑扎根的见证。
从医院回来，天已经亮了。李朴走到养鸡场的办公室，看着墙上的规划图，用红笔圈出了“设备仓库”和“制饲料车间”的位置。他掏出手机，给张总发了条微信：“张总，再发五十套设备，我要建个仓库，长期供货。”张总很快回复：“没问题！这次给你批发价，再派个技术员过去帮你。”
萨米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新的订单：“老板，达市南边的十个农场主联合订了十五套设备，要我们下周送货。”李朴接过订单，签字的时候，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窗外的养鸡场里，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色的光洒在新安装的设备上，泛着耀眼的光。
姆巴蒂带着工人在扩建仓库，挖掘机“轰隆隆”地挖着地基，工人们的笑声和机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欢快的歌。李朴走到仓库工地，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干劲。他知道，赚第一笔大钱只是开始，他的目标，是把国内的先进技术带到坦桑，让更多的农场主用上好设备，也让自己的事业，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根、发芽、结果。
中午，李朴给王天星发了条微信：“等阿伊莎出院，我做东，在养鸡场办酒席，庆祝你当爹，也庆祝我设备生意开张。”王天星很快回复：“好！我带几箱茅台过去，不醉不归！”李朴笑着收起手机，走到饲料粉碎机旁。机器“嗡嗡”地转着，磨好的饲料从出料口流出，细腻均匀。他抓起一把饲料，闻着淡淡的玉米香，心里满是希望。
风从草原吹过来，带着青草的香气和鸡的叫声。李朴看着远处的海面，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金色的光。他想起刚到坦桑时的手足无措，想起第一次搭建鸡舍时的狼狈，想起发现设备商机时的犹豫，想起卖出第一套设备时的激动。这一路的风风雨雨，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成长的勋章。
萨米拿着新的成本核算表走过来：“老板，按照现在的订单量，我们下个月就能建自己的制饲料车间，不用再从国内进口饲料了。”李朴接过核算表，看着上面的数字，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先建小型车间，试试水。”他知道，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得更稳。
傍晚，李朴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看着养鸡场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新安装的自动化笼舍里，鸡群安静地休息，清粪带干干净净；饲料粉碎机已经停止运转，旁边堆着磨好的饲料。远处的海面上，渔灯点点，像天上的星星。他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自己赚了钱，让他们放心。
挂了电话，李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王天星抱着孩子的笑容，阿伊莎虚弱却幸福的脸庞，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还有农场主们拿到设备时的激动。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刚到坦桑的毛头小子了，他在这里有了事业，有了朋友，有了牵挂。
夜深了，养鸡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饲料车间的通风扇还在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李朴站起身，走到黑板前，写下“设备仓库扩建”“制饲料车间筹备”“新订单跟进”三个标题。笔尖划过黑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书写着新的篇章。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洒在养鸡场的每一个角落。李朴知道，新的一天开始时，工人会继续扩建仓库，张总的设备会按时到港，新的订单会不断进来。而他，会带着自己的团队，在这片非洲的土地上，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