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尾刚没入皮肤,陆远的瞳孔便骤缩。
他想骂人,喉咙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意识正被潮水般的倦意淹没,可感官反而异常清晰——能听见凌霜指节捏得发白的脆响,能闻到她身上混着硝烟与消毒水的冷香,能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道欲言又止的城墙。
“凌...霜...”他哑着嗓子,指尖刚碰到她手腕,便被轻轻推开。
担架的帆布蹭过后背时,他终于看清帐篷外的景象。
七堆篝火在寒夜里烧得正旺,锅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像极了老家庙会时敲的铜锣。
小桃站在改装过的灶车顶上,怀里抱着那口黑黢黢的旧铁锅——那是他穿越前父亲留下的,锅底还留着他学做饭时烧糊的焦痕。
“今日菜单——灵魂歪一点!”小桃的声音带着破音,却比任何扩音器都响亮。
她举着锅转圈,发梢沾着的面粉在火光里飞散,像撒了把星星。
难民们跟着喊,老妇把豁口的瓷碗敲得叮当响,偷蛋壳的小子举着半块馒头当话筒,连铁碗都扯着嗓子吼,络腮胡被火烤得翘起来:“管他什么标准不标准,老子要吃带锅气的!”
陆远突然笑了。
七口锅同时腾起油烟,混着辣椒的辛香、米饭的焦香、青菜的清香,裹着寒风灌进帐篷。
他望着小桃泛红的眼眶,想起三天前这丫头还举着锅铲发抖,说“油星子烫得手疼”。
现在她举着锅的模样,活像个举着令旗的小将军。
“老板!看这边!”有人发现了担架上的他,举着勺子蹦起来。
陆远想抬手,却只能让手指在半空虚虚抓了抓。
他看见老郑往灶里添柴,火焰“轰”地蹿高,映得他脸上的刀疤都软了;看见抱着娃的妇女把热乎的饭团塞进孩子嘴里,自己舔了舔沾着饭粒的指尖;看见那个总躲在角落的瘦高个,正踮脚给邻座的老人添粥,手腕上还系着他送的红绳——那是用辣椒包的包装纸搓的。
“走了走了!”凌霜扯了扯担架带,军靴碾过冻硬的泥地。
可车队刚发动,无线电突然炸响刺啦声,紧接着是铁碗的粗嗓门,带着电流杂音却格外清晰:“都给老子听好!
灰谷设非交火共食区,敢动移动食堂一根柴火——“他顿了顿,背景音里传来金属撞击声,”老子拿这口新锅铲拍死你!“
镜头切过来时,铁碗正抡着把焊了“家常”二字的炒锅。
那口曾装着“纪律饭”的大锅已经碎成八瓣,在他脚边像朵黑色的花。
“这老小子...”陆远喉咙发紧,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他摸了摸胸口,系统留下的玉牌碎片正发烫,像揣了颗小太阳。
再睁眼时,陆远正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子发酸,监控仪的“滴滴”声像催命符。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突然“呀”了一声:“脑波图怎么回事?
他在笑?“
他确实在笑。
意识深处浮起画面:战区的夜空下,三十七处火光次第亮起,每处都飘着“移动深夜食堂”的布幡;小桃举着旧锅追着偷红烧肉的小子跑,锅铲敲得灶车哐哐响;铁碗蹲在新砌的灶边,给哭鼻子的小孩吹凉粥,络腮胡上沾着饭粒。
玉牌碎片突然灼痛,一行金光在眼前浮现:【火种已播,薪尽火传】
三天后,陆远是被粥香熏醒的。
“醒了?”凌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正撞进她怀里的白粥碗。
瓷碗底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墨迹晕开一片:“昨夜三十七个据点同步升起灶火,都打着‘移动深夜食堂’旗号。”
“这...这是哪?”他坐起来,发现窗外不是医院的白墙,而是被风吹得摇晃的荒草。
铁皮屋顶漏着风,卷进来半片枯叶,落在纸条上。
“荒原驿站。”凌霜把粥往他手里塞,“医疗基地不安全,转移了。”
手机突然震动,小桃的语音留言炸出来,带着抽噎又含着笑:“老板!
今天没人饿着!
老郑说他能炒出焦香了,铁碗那家伙非说他的‘家常炒面’比你做得好——你啥时候回来教我做红烧肉?
我保证不偷吃糖了!“
陆远盯着手机屏幕上小桃的自拍。
照片里她穿着他的旧围裙,脸上沾着酱油,背景是七口并排的灶,每口锅都飘着热气。
“老子的锅,才不管你在哪儿——”他突然抄起床头的锅铲,敲向门边的铁盆,“想吃饭,就自己点火!”
铁盆发出嗡鸣,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凌霜皱眉去捂他的嘴,却见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嘴角翘得能挂油瓶:“走啊,去看看那些小子把我的灶改成什么样了。”
“急什么。”凌霜抽走他手里的锅铲,“先把粥喝了。”她转身时,口袋里掉出个小纸包——是他藏的最后半块桂花糕。
夜风灌进来,吹得纸条哗哗响。
陆远捡起来,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是凌霜的笔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第七座灶边,有人在等你教做糖糕。”
他盯着纸条看了很久。
铁皮屋顶的漏风处传来哨音,像极了小桃举着锅喊菜单时的破音。
远处似乎有炊烟升起,模模糊糊的,却比任何信号弹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