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铁镐砸在坚硬的冰面上，震得虎口发麻，崩飞的冰碴子像碎玻璃一样划过脸颊。
落雁滩是一条宽阔的河谷，此时正值隆冬，河水冻得结结实实，冰层足有两尺厚，连奔马都踩不破。
铁牛赤着膀子，浑身冒着白气，狠狠抡起镐头，在冰面上凿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深洞。
“轻点！”
凌素蹲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陶罐，“若是震裂了引信，咱们都得去水里喂鱼。”
这种陶罐是特制的“水雷”。里面装了五斤高纯度黑火药，引信是特制的慢燃绳，外面裹了三层猪油布防水。
铁牛缩了缩脖子，把镐头扔给旁边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过陶罐，塞进冰洞里。陶罐刚好处在冰层中间，既不接触水面，又离表面只有薄薄一层。
“填雪，浇水。”
周辰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盯着河谷的走向。
几名黑狼卫迅速铲来积雪填满冰洞，然后浇上一勺冷水。在这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不过几息功夫，洞口就重新冻得硬邦邦，除了颜色稍微白一点，根本看不出动过手脚。
这样的“冰眼”，他们在两里长的河段上布置了三百个。
“引信都连好了吗？”周辰问。
“连好了。”
凌素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冰屑，“主引线埋在河岸的乱石堆里，只要一点火，三百个陶罐会同时起爆。根据计算，这种当量的爆炸足以产生共振，瞬间震碎整段冰面。”
物理学，有时候比兵法更管用。
“好。”
周辰转头看向身后的叶狂，“诱饵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狂骑在马上，指了指河谷南岸。
那里停着几十辆大车，车上堆满了箱子，有些箱子故意敞开，露出里面的绸缎和铜钱。车队周围，还有几百名穿着百姓衣服的士兵正在假装慌乱地推车，甚至还有人把几只羊赶得满地乱跑。
“戏做足了。”
叶狂咧嘴一笑，那只独眼中闪烁着狡诈，“老子特意让人在雪地上撒了不少碎金子。狼崽子属狗的，闻着味儿就得疯。”
“那就等着吧。”
周辰翻身下马，趴在河岸高处的灌木丛后，将身体埋进雪里。
……
两个时辰后。
北风送来了沉闷的马蹄声。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紧接着，黑线变成了黑潮，漫山遍野的狼族骑兵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冲向落雁滩。
为首的一人，身穿金钱豹皮袄，头戴狼头金盔，胯下一匹神骏的汗血马。
正是狼族左贤王，呼延灼。
他原本是想去黑风口抢一把，但半路接到斥候报告，说有一支满载财货的南人车队被困在落雁滩的冰面上。
这可是肥肉。
呼延灼勒住战马，停在河谷北岸。
他很谨慎。
“去，看看冰面结实不结实。”他挥动马鞭。
一队百人斥候策马冲下河堤，在那光洁如镜的冰面上跑了一圈。马蹄敲击冰面，发出沉闷厚实的回响。斥候甚至跳下马，用刀背狠狠砸了几下，只留下几道白印。
“大王！冰厚三尺！大军通行无碍！”
斥候在冰面上大喊，顺手捡起一枚落在冰缝里的金币，高高举起，“还有金子！到处都是金子！”
呼延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看清楚了，对岸确实有一支车队陷在雪窝里，那些南人正哭爹喊娘地想要把车推上岸。那散落一地的绸缎，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南人就是蠢猪，这种天气还敢走冰河。”
呼延灼眼中的贪婪压过了最后一丝警惕。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指向对岸。
“勇士们！金子、女人、烈酒，都在对面！”
“冲过去！谁抢到归谁！”
“嗷呜——！”
三万狼族骑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他们像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冲下河堤，涌上了宽阔的冰面。
马蹄声震耳欲聋。
三万匹战马同时踩踏，整个河谷都在微微颤抖。
周辰趴在雪窝里，手里捏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这是连接主引信的拉发装置。
他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前锋已经到了河中央。中军也踏上了冰面。后队正在拥挤着下河堤。
这三万人，就像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蚂蚁，爬进了一张巨大的、透明的薄纸上。
“再等等。”
周辰在心里默念。
叶狂趴在他旁边，急得把地上的雪都抓烂了，呼吸粗重得像个破风箱。
“进来了……都进来了……快拉啊！”叶狂咬着牙，恨不得替周辰动手。
“不急。”
周辰看着呼延灼的金盔也进入了河中央，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种即将掠夺得手的狂喜。
就是现在。
周辰的手指猛地收紧，用力一拉。
嘣。
丝线绷断。
河岸乱石堆中，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埋藏的引信。
嗤——
引信燃烧的速度极快，像一条火蛇钻进了冰层之下。
呼延灼正骑马狂奔，突然感觉胯下的战马猛地一滞，耳朵竖了起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
作为在草原上长大的骑手，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他低头看去。
脚下的冰面，在颤抖。
不是马蹄踩踏的震动，而是一种来自深渊的、低沉的咆哮。
“不好！撤——”
呼延灼的吼声还没传开，就被脚底下的巨响吞没了。
轰！轰！轰！
三百个黑陶罐，在同一秒钟起爆。
那一瞬间，整个落雁滩仿佛被人从中间撕开了。
巨大的水柱混合着碎冰，像喷泉一样冲天而起，足有十几丈高。原本坚硬如铁的冰面，在火药气浪和水压的双重撕扯下，瞬间崩解成无数块碎片。
咔嚓——哗啦——
这不是破裂声，这是毁灭声。
三万狼族骑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随着脚下冰层的消失，掉进了刺骨的冰河里。
战马嘶鸣，人影挣扎。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他们的口鼻，厚重的羊皮袄吸饱了水，变成了几百斤重的枷锁，拖着他们往河底沉。
呼延灼反应最快，在爆炸的瞬间，他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想要抓住一块漂浮的浮冰。
但还没等他抓稳，一枚被炸飞的尖锐冰凌，像飞刀一样旋转着飞来，噗的一声切断了他的右手。
“啊——！”
呼延灼惨叫一声，跌入水中。
岸上。
叶狂跳了起来，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这……这就是‘物理’？”
他喃喃自语，只觉得背脊发凉。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坑啊！
周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
“黑狼卫，神臂弩，点名射击。别让他们爬上来。”
周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叶狂，带你的骑兵去下游守着。若是有命大的被冲下去，就在岸边补刀。”
“遵命！”
叶狂打了个激灵，看周辰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深深的敬畏。这人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精通“妖术”的魔鬼。
河谷中，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满河漂浮的碎冰、尸体，以及被染红的河水。
落雁滩，真的成了落雁之处。
三万狼骑，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