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中在阿禾家休养了五日,伤口渐渐收了口。这五日里,阿禾每日煎药、换药,动作轻柔又利落,倒让周郎中有些惊讶:“阿禾姑娘看着像个制茶的,没想到处理外伤这么拿手。”
阿禾正往药罐里加姜片,闻言笑了笑:“小时候看爹给人治伤看熟了,就记下些皮毛。周郎中别嫌弃才好。”
“哪里会嫌弃?”周郎中靠在床头,看着她把药汁倒进粗瓷碗,“比镇上那些学徒仔细多了。对了,那日抢回春散的劫道的,你们可有见着模样?”
阿竹正蹲在门槛上编竹篮,闻言头也不抬地接话:“听山下猎户说,最近林子里多了伙流窜的歹人,专抢独行的商贩。前儿张屠户去邻村送肉,也被抢了半扇猪。”
阿禾把药碗递给周郎中,眉头微蹙:“官府不管吗?”
“官府?”周郎中喝了口药,皱着眉叹气,“县里的捕快来了两趟,连人影都没见着,也就走个过场。倒是咱们村得自己当心,尤其是你俩,常往山里跑。”
阿禾和阿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阿竹放下竹条:“要不……我去跟村长说说,组织些年轻汉子夜里巡逻?”
“这主意好,”周郎中点头,“人多势众,那些歹人也不敢轻易来。”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村长拄着拐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背着弓箭的猎户。“阿禾丫头在家吗?”村长的声音洪亮,带着点急色,“刚接到消息,后山发现了那伙歹人的踪迹,张猎户家的鸡被偷了三只!”
阿竹“嚯”地站起来:“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敢进村偷东西?”
“可不是嘛,”村长往门槛上坐,喘着气说,“我已经让村里的后生抄家伙去后山搜了,想着阿禾丫头你爹以前懂些追踪的法子,你会不会?”
阿禾心里一紧,想起爹生前教她辨认脚印、追踪踪迹的技巧,点了点头:“我试试。”
她回屋取了双旧布鞋换上,又从墙角抄起把砍柴刀别在腰后,对阿竹说:“你在家照看周郎中,我跟村长去看看。”
阿竹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去。要去也是我去,你一个姑娘家,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
“我比你懂追踪,”阿禾挣开他的手,眼神坚定,“再说,村里的后生大多没经验,我跟着能帮上忙。你留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周郎中。”
周郎中也劝道:“阿竹留下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确实需要人照看。阿禾姑娘机灵,跟着去我放心。”
阿竹看着阿禾眼里的认真,知道劝不住,只好从墙上取下弓箭塞给她:“那你小心点,别逞强。要是见着人多,先躲起来,别硬碰硬。”
“知道了。”阿禾接过弓箭,指尖触到冰凉的箭杆,心里踏实了些。她又叮嘱了几句照看药炉的事,才跟着村长和猎户往后山走。
后山的林子里刚下过场小雨,泥土松软,脚印看得格外清楚。阿禾蹲下身,仔细辨认着地上的脚印——有三个不同的鞋印,其中一个沾着点鸡毛,应该就是偷鸡的歹人留下的。脚印杂乱,看着像是慌不择路,往更深的山谷跑去了。
“往这边走了。”阿禾指着山谷的方向,起身时动作快了些,腰间的砍柴刀“哐当”撞在石头上。
“轻点!”村长压低声音,示意她小声。
阿禾赶紧捂住刀鞘,跟着猎户往山谷深处走。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众人的脚步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老大,这破村子真穷,除了几只鸡,啥值钱的都没有。”
“别废话,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刚才好像听见有动静,别被人发现了。”
阿禾示意众人停下,自己悄悄拨开树枝往前探看。只见不远处的山洞里,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在火堆旁烤鸡,旁边扔着几个空酒坛,其中一个腰间还别着把短刀,看着凶神恶煞。
“一共三个,”阿禾退回来说,“都带着家伙,咱们人手够,要不……”
村长却摇了摇头:“别硬来。咱们先回去叫人,等凑够了人手再动手,保险些。”
阿禾觉得有理,正准备转身,忽然听见山洞里的汉子喊:“谁在外面?!”
糟了,被发现了!
阿禾心里一紧,拉着村长就往树后躲。三个汉子已经提着刀冲了出来,为首的刀疤脸看见他们,眼睛一瞪:“好啊,居然敢跟踪爷们!给我抓住他们!”
猎户反应快,立刻张弓搭箭:“你们别过来!不然不客气了!”
刀疤脸却没把弓箭放在眼里,挥着刀就冲过来。阿禾推了村长一把:“你先走!去叫人!”自己则拉开弓箭,瞄准刀疤脸的腿。
“咻”的一声,箭擦着刀疤脸的裤腿钉在树上。刀疤脸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臭丫头片子,还敢射箭?看我不宰了你!”
他的两个同伙也跟着冲上来,阿禾拉弓再射,却被另一个瘦高个用刀挡开了。眼看刀疤脸的刀就要砍过来,阿禾心里一急,抽出腰间的砍柴刀就迎了上去。
她没学过刀法,全凭着一股狠劲乱挥,倒也暂时逼退了刀疤脸。可毕竟是姑娘家,力气不如男人,几个回合下来,手臂就开始发酸。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刀疤脸惨叫着倒在地上,后颈插着支箭。阿禾回头一看,阿竹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握着弓,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怎么来了?!”阿禾又惊又喜。
“我不放心你。”阿竹跑过来,把她护在身后,对着剩下的两个歹人怒喝,“还不快束手就擒?村里的人马上就到!”
那两个歹人见老大被射倒,又看阿竹箭术精准,顿时慌了神,对视一眼,扔下刀就想跑。却被随后赶来的村里后生堵住了去路,三下五除二就捆了起来。
阿竹走到阿禾身边,见她胳膊被刀划了道口子,顿时急了:“你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伤没事。”阿禾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里一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跟着脚印追过来的,”阿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好的药膏,“快涂上,别感染了。”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涂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阿禾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被野狗追,也是阿竹拿着石头冲上来护着她,明明自己吓得腿都在抖。
夕阳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山洞里的火堆还在燃着,烤鸡的香味混着泥土的湿气飘过来,竟有种劫后余生的踏实。
“对了,周郎中呢?”阿禾忽然想起。
“我安顿好他才来的,”阿竹帮她把袖子放下,“他还夸你呢,说你临危不乱,像你爹。”
阿禾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头看着手腕上阿竹涂的药膏,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他身上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人心里安定。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总有突如其来的风浪,但只要身边有个人愿意为你提心吊胆,愿意追着脚印跑遍山林,再险的路,好像也能一步步走过去。
回到村里时,歹人已经被捆去了官府。村长在晒谷场摆了桌简单的酒饭,算是给众人压惊。阿禾和阿竹坐在角落,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刚才的惊险,偶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周郎中喝了杯酒,看着他们说:“我看你们俩,倒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机灵果敢,一个心细如发,往后过日子,定能互相扶持。”
阿禾的脸一下子红了,端起茶杯掩饰。阿竹却挠着头笑,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灯还亮。
夜深了,阿竹送阿禾回家。两人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阿禾轻声说。
“跟我还谢什么。”阿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声音有点不自然,“以后不许再这么冲动了,知不知道?我当时看见你跟那刀疤脸打,心都快跳出来了。”
“知道啦。”阿禾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射箭挺准啊,什么时候练的?”
“为了追你啊,”阿竹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改口,“我是说……为了以防万一,跟着猎户学了几天。”
阿禾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阿竹愣住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傻样。”阿禾笑着跑开,声音里带着笑意,“快回家吧,明天还要去采野菊呢。”
阿竹摸着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跳得飞快。夜风吹过,带来野菊的清香,混着刚才涂药膏时的草药味,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想,往后的日子,不管有多少风雨,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