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把最后一块槐花糕放进竹篮时，天边刚浸出点鱼肚白。竹篮底垫着她前儿染的蓝印花布，糕饼上的芝麻粒沾着晨露，在熹微的光里闪着碎银似的亮。
“这就去呀？”阿娘掀着门帘出来，鬓角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阿竹那小子要是敢嫌甜，你就把糕砸他磨盘上。”
阿禾笑着把篮绳往手腕上绕：“他才不会。”指尖触到篮壁上的竹篾，忽然想起昨儿阿竹扶她时，掌心的茧子蹭过她胳膊的触感，像磨盘轴上的老木头，糙得让人心里发暖。
村口的老槐树刚抽出新叶，嫩得能掐出水。阿禾走得急，裙摆扫过树根的青苔，沾了点湿漉漉的绿。远远就听见石磨“咯吱”响，阿竹光着膀子推着磨杆，脊梁上的汗珠滚进腰窝，像串没穿线的珠子。
“你怎么来了？”他停下磨杆，慌忙抓过搭在篱笆上的粗布褂子往身上套，胳膊肘撞到磨盘，发出“咚”的一声，“我还以为你要晌午才来。”
阿禾把竹篮往磨盘边一放，揭开蓝印花布：“刚出锅的，趁热吃。”槐花糕的甜香混着豆浆的醇，把空气都泡得发黏。阿竹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含糊不清地说：“比镇上点心铺的还香！”
阿禾蹲在磨盘边看他吃，忽然发现磨盘缝里卡着片紫苏叶，是昨儿教她认草药时落下的。叶片边缘卷成小筒，里面藏着颗圆滚滚的草籽，像被谁小心收起来的秘密。
“对了，”阿竹忽然想起什么，从磨盘底下拖出个竹筐，里面堆着些削好的竹条，“你上次说想要个新针线笸箩，我照着你画的样子编了个，你看看合不合用。”
笸箩是细竹篾编的，边缘缠了圈紫穗槐，筐底还别出心裁地编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绒毛用的是染成白麻色的软篾。阿禾指尖抚过蒲公英的绒毛，忽然想起他送蜂蜜膏那天，也是这样，把粗陶罐子揣在怀里焐着，像揣着团小火苗。
“磨盘快空了，我去添豆子。”阿竹转身要去仓房，却被阿禾拉住衣角。她从竹篮底层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双布鞋，鞋面上绣着两朵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才绣完的。
“看你总穿那双露脚趾的鞋。”她把鞋塞给他，耳朵烫得能煎鸡蛋，“地里石头多，这个底子厚。”
阿竹捏着鞋帮，指腹蹭过鞋面上的莲瓣，忽然原地转了个圈，把鞋往脚上一套，不大不小正合适。“你咋知道我脚码？”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上次你帮我抬水缸，我偷偷看的。”阿禾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被风捎进他耳朵里。石磨还在慢悠悠转着，豆浆顺着沟槽淌，像条淌不完的银线，把两人的影子缠在了一起。
大黄狗不知啥时候蹲在了篱笆边，尾巴扫着地面，把竹篮里掉落的槐花糕碎渣扫成一小堆。阿竹忽然指着天空喊：“你看！月亮还没走呢！”
阿禾抬头，果然见东边的天上，半轮残月斜斜挂着，像被谁咬过的槐花糕。月光落在竹篮的蓝印花布上，印出细碎的光斑，和她鞋面上的莲瓣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心跳。
“等磨完这缸豆浆，”阿竹忽然说，手里的磨杆转得轻快，“我带你去后山摘野莓吧？听说那边的红得发黑，甜得能齁死人。”
阿禾没说话，只是把蓝印花布重新盖回竹篮上，盖住了剩下的槐花糕，也盖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风从槐树叶间钻过，带着点甜，像极了他嘴里没咽完的糕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