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把最后一把红泥拍在酒坛封口上，指腹碾平泥面时，忽然“咦”了一声——刚和好的红泥里，混着些细碎的稻草，“这泥里怎么带草了？”
小满探头一看，果然见红泥里缠着几根金黄的稻草，像故意揉进去的。他忽然想起早上囡囡去柴房抱稻草时，衣角沾了不少碎草屑，当时还笑她像只“小草堆里滚出来的兔子”。
“许是……不小心沾进去的吧。”囡囡的声音有点发虚，指尖抠着布包上的野菊刺绣，“柴房的稻草堆刚翻晒过，风一吹就飘得到处是。”
李木匠没多想，只是用木刮子把泥面刮得光溜溜的：“也好，稻草混在泥里，干了不容易裂。”他从墙角拖来半袋松针，一层层铺在红泥上，“这松针得铺厚点，既能挡灰，又能让酒坛‘呼吸’。”
小满蹲在旁边帮着递松针，瞥见囡囡偷偷往红泥上按了个小小的指印，像枚浅粉色的印章。他心里一动，也悄悄用指尖在另一坛的红泥上按了下——两个指印隔着几个酒坛，却像隔着空气碰了碰。
“对了，”李木匠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两个小木牌，“把你们的名字刻在这上面，系在坛口，开春启封时，就知道哪坛是你们的了。”
木牌是用梨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果香。囡囡拿起刻刀，在木牌上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笔尖微微发抖，刻到最后一笔时，不小心刻出个小勾，倒像朵小小的野菊。小满看着那小勾，忽然在自己的木牌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刚好对着那个小勾的方向。
“刻好了挂上去吧。”李木匠把麻绳递给他们，“记住啊，这酒坛得放在背光的地方，不能见着太阳，不然酒气跑太快，就不醇厚了。”
两人踮着脚把木牌系在坛口的红布上，松针簌簌落在手背上，像小虫子在爬。囡囡忽然凑近小满，用气音说：“你看那红泥，像不像过年时妈妈抹的胭脂？”
小满忍住笑，也压低声音：“那你的指印，就是胭脂上的小梅花了。”
话音刚落，李木匠忽然转身，两人慌忙站直，假装整理松针。李木匠看了看坛口的木牌，忽然笑了：“小满的箭头对着囡囡的名字，倒是省事，开春一找就着。”
两人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红泥染过似的。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红泥封口上，把那两个小小的指印晒得暖暖的，仿佛能听见泥里的稻草在悄悄扎根——就像有些心思，看似埋在土里，其实早已借着红泥的温度，悄悄发了芽。
酒窖深处很静，只有坛口的松针偶尔被风拂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小满看着那些并排站着的酒坛，忽然觉得，它们不只是装着酒，更装着些说不出口的盼头——盼着开春，盼着启封，盼着木牌上的名字被风念起时，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光。
囡囡的布包蹭到了小满的胳膊，他侧头看时，见她正盯着自己的木牌笑，睫毛上沾着点松针的碎末，像停了只小金虫。他忽然想起木工房里泡着的木塞，菊香混着木香，和此刻酒窖里的泥土气缠在一起，竟比任何香料都让人安心。
“走吧，该回去做午饭了。”李木匠拍了拍手上的灰，“下午还得去看看后山的菜窖，别让冻坏了刚收的萝卜。”
两人跟在后面，囡囡边走边回头，看那红泥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拉住小满的袖子：“等开春，咱们第一个来启坛，好不好？”
小满点点头，袖口传来她指尖的温度，像红泥里的稻草，轻轻缠着他的心思。他没说话，只是把系木牌的麻绳又紧了紧——这坛酒，可得好好藏着，别让日子偷走了它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