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病,在孙院判的精心调理和萧彻那日亲自喂药、蜜梅安抚后,终于彻底痊愈。身子是爽利了,但心里那点因萧彻霸道驱逐楚轻鸿而生出的、细微的不平与叛逆,却如同春雨后的野草,悄然滋生,难以遏制。
她并非对楚轻鸿有什么旖旎心思,纯粹是觉得萧彻那日的反应过于专横,不分青红皂白,折辱了一位尽心竭力的医者。那份帝王的掌控欲,让她在感受到被在意的甜蜜之余,也隐隐感到一丝窒息。
既然他如此忌讳楚轻鸿,那她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一个带着些许幼稚赌气意味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于是,病愈后首次去慈宁宫请安,面对太后关切询问凤体安康时,沈清弦便柔声回道:“劳太后挂心,臣妾已无大碍。只是孙院判说,病后需好生调理,固本培元,以免留下病根。臣妾想着,太医院中,似乎楚太医于养生调理一道颇有心得,正想闲暇时请教一二。”
她语气自然,理由充分,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调养身体。
太后闻言,只当她是惜命,点了点头:“嗯,年轻是得好生保养。既然楚太医擅长此道,你多问问也无妨。”
得了太后的默许(或者说并未反对),沈清弦回到长春宫,便开始了她的“赌气”之举。
她并未做得十分张扬,但也不再刻意避讳。今日以“询问秋日润燥汤饮”为由,召楚轻鸿前来;明日以“探讨安神助眠香囊配方”为名,请楚太医入宫详谈;后日又说得了本前朝养生孤本,有些术语不明,需楚太医解惑……
召见的频率,远远超过了一个妃嫔与太医之间正常的医患往来范畴。而且每次召见,时间都不算短,往往一谈便是大半个时辰。沈清弦有时在正殿见他,有时在庭院暖阁,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锦书或添香在一旁伺候茶水。
她与楚轻鸿讨论的内容,也确实围绕着养生调理,从药膳食补到经络穴位,从四季起居到情志调摄,言之有物,并非无的放矢。楚轻鸿起初有些意外和谨慎,但见贵妃娘娘确是基于医理探讨,态度端正,言语有度,便也渐渐放下心来,以其渊博的医术和温和的性子,认真解答,偶尔还会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平心而论,与楚轻鸿交谈是件颇为舒服的事情。他学识渊博,谈吐清雅,待人接物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尊重,不会因她是贵妃而谄媚,也不会因避嫌而过于疏离。在他面前,沈清弦可以暂时忘却后宫纷扰和帝王的压迫感,单纯地交流学问,放松心神。
然而,她内心深处清楚,自己此举,多少带着些利用楚轻鸿来刺激萧彻的意味。看着楚轻鸿清澈专注的眼眸,她偶尔会闪过一丝愧疚,但一想到萧彻那日冷硬霸道的模样,那点愧疚便又被一股“凭什么你能如此专横”的意气给压了下去。
长春宫贵妃频繁单独召见楚太医的消息,如何能瞒得过萧彻的耳目?
起初一两次,高德胜小心翼翼地禀报时,萧彻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中朱笔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高德胜摸不准圣意,也不敢多嘴。
但随着次数增多,时间拉长,萧彻周身的气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了下去。
批阅奏折时,他会突然停下笔,目光锐利地扫向长春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正与别的男子“相谈甚欢”的女人。
议事时,若臣子回话稍有不顺,便会引来他比平日更冷厉三分的斥责。
就连用膳时,他也常常食不知味,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终于确定,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之前行为的不满,在挑战他的底线,在试探他的容忍度!
一想到她与楚轻鸿相对而坐,或许言笑晏晏,或许低声细语,或许……楚轻鸿那厮又会用那种专注的、带着隐晦情愫的目光看着她……萧彻便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
那股强烈的、名为嫉妒的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在龙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殿内伺候的宫人噗通跪倒一片。
“好,很好!”萧彻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沈清弦,你真是好样的!”
他站起身,在殿内烦躁地踱步。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带着凌厉的杀气。
他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她的目光停留在别的男人身上,不能容忍她与别的男人有超出界限的接触,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探讨养生”!
她的笑,她的专注,她的时间,都只能属于他萧彻!
“高德胜!”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冰寒刺骨。
“奴才在!”高德胜连滚爬爬地上前。
“去长春宫!”萧彻语气森然,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平静,“朕倒要看看,贵妃的‘养生之道’,究竟学到了几分精髓!”
他倒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胆敢一再触碰他逆鳞的女人,和那个……不知死活、屡屡出现在她身边的太医!
帝王的醋海,已被彻底搅动,翻起了滔天巨浪。
而此刻的长春宫暖阁内,沈清弦正听楚轻鸿讲解着一套舒缓筋骨的导引术,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隐约觉得,今日殿外的风声,似乎格外急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