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海面仿佛被引爆了一颗核弹。
千万吨海水裹挟着白色的浪花,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排开。在凌风震撼的目光中,一头体型庞大如山岳般的抹香鲸,破水而出!
它太大了。
体长超过五十米,灰黑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藤壶和岁月的伤痕,那是深海霸主征战一生的勋章。它那巨大的身躯遮蔽了头顶的烈日,将一大片海域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随着它高高跃起,无数水珠如暴雨般洒落,在阳光的折射下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这是它生命中最后一次跃动。
也是它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声咆哮。
这一跃,耗尽了它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是回光返照,亦是生命终结前最壮丽的谢幕。
“昂——!”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鲸鸣,响彻天地。声音中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从容与解脱。
紧接着。
那庞大的身躯在达到最高点后,重重砸落!
嘭——!!!
巨浪滔天。
百米高的水墙平地而起,如同海啸般向着四周席卷而去。方圆几海里内的海水都在剧烈震荡,仿佛发生了八级地震。
若是普通人,在这恐怖的冲击波下,恐怕早已连人带船被拍得粉身碎骨。
但凌风没有动。
他依旧盘膝坐在那个简陋得随时可能散架的小木筏上。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百米巨浪,他没有调动半点内力去抵挡,也没有用千斤坠去稳住身形。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眼神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那足以摧毁钢铁巨轮的巨浪拍打在木筏前方时,竟然像是遇到了一块无形的礁石,自动向着两边分流而去。
水流顺着木筏的边缘滑过,不仅没有掀翻它,反而温柔地将其托起,送上了浪尖,又缓缓放下。
这一刻的凌风,仿佛不再是一个外来者。
他是这浪花的一朵,是这海风的一缕。
大海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这就是……顺势么?”
凌风喃喃自语。
远处的巨鲸,在砸落海面后,再也没有浮起来。
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下沉,周围的海水被它带出的气泡搅得一片浑浊。那股曾经震慑深海的磅礴生命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直至彻底熄灭。
死亡。
这位在深海中叱咤风云百年的霸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向了它的归宿。
凌风看着那团巨大的黑影逐渐没入深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他。
去看看。
去看看生命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凌风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跨出木筏。
扑通。
他像一条游鱼般钻入水中。
不需要闭气。他在入水的瞬间,周身的毛孔自动闭合,皮肤表面分泌出一层极薄的生物膜,将海水的压力和寒冷隔绝在外。
他跟随在巨鲸的尸体后方,向着幽暗的海底深处潜去。
一百米。
三百米。
一千米。
光线越来越暗,直至完全消失。周围的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与寂静,只有巨大的水压在不断挤压着身体。
但凌风眼中的金色光芒却越来越盛,那是他即将成型的“神念”在黑暗中铺开,代替眼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终于。
在下潜了近三千米后。
轰!
巨鲸的尸体重重地砸在了海床上,激起大片海底沉积的尘埃。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座刚刚沉没的岛屿,又像是一座宏伟的墓碑。
凌风悬浮在巨鲸上方百米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在等。
他在等这场葬礼的宾客。
没过多久,原本死寂的深海,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深海生物身上自带的荧光。
最先赶到的是盲鳗。
这些长相丑陋、如同大号蚯蚓般的食腐动物,成群结队地从泥沙中钻出。它们没有眼睛,凭借着敏锐的嗅觉,疯狂地钻入巨鲸的皮肉之中,开始由内而外地吞噬。
紧接着是睡鲨。
这些体型庞大、行动缓慢的深海杀手,闻到了血腥味,摆动着巨大的尾鳍游了过来。它们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狠狠撕扯着巨鲸厚实的脂肪和肌肉。
每一次撕咬,都会带起大片的血雾。
但这血腥的一幕,在凌风眼中,却并不显得残忍。
他看到了一场盛宴。
一场关于死亡,也关于新生的饕餮盛宴。
在这贫瘠荒凉、食物极度匮乏的深海荒漠中,这头巨鲸的尸体,就是上天赐予所有生灵最珍贵的礼物。
无数甲壳类生物爬满了巨鲸的骨架,挥舞着钳子分食着残渣。
无数微生物在血肉滋养下疯狂繁殖,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菌毯。
凌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一天,两天,十天……
他在海底悬浮了整整十天。
他亲眼目睹了这头庞然大物,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大自然“回收”的。
皮肉消失了,内脏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一副长达五十米的森森白骨,静静地横卧在海床上,宛如一条白色的山脉。
但这并不是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开始。
在那副巨大的骨架之上,以及骨架周围的泥沙中,一个新的生态系统正在形成。
无数厌氧细菌开始分解骨头中的脂类,产生硫化氢。
而这些硫化氢,又成为了深海贻贝、蛤蜊、管状蠕虫等生物的能量来源。
原本死气沉沉的海床,因为这具尸体的到来,变得生机勃勃,繁荣昌盛。
这副骨架,将在这里屹立百年,甚至更久。
它将庇护和养育数以万计的深海生灵,让生命在这片黑暗中得以延续。
“一鲸落,万物生。”
凌风脑海中,突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这一刻,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金芒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明悟。
“原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神境的‘生生不息’,是指肉身的不朽,是力量的无穷无尽。”
“我错了。”
凌风看着那副白骨,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真正的生生不息,是轮回。”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
“死,是生的一部分。”
“没有死,哪来的生?没有枯,哪来的荣?没有毁灭,哪来的新生?”
如果不打破旧的规则,如何建立新的秩序?
如果不打碎凡人的躯壳,如何铸造神明的金身?
如果不放下心中的“杀”,如何悟得手中的“道”?
之前的他,太执着于“得”。
想要得到力量,想要得到突破,想要得到复仇的快感。
殊不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只有学会“舍”,才能真正地“得”。
就像这头巨鲸。
它舍弃了自己的肉身,却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它化作了这片海域的养料,化作了万物的温床。
它的生命,在这些盲鳗、睡鲨、蠕虫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受教了。”
凌风对着那副巨大的白骨,深深一拜。
这一拜,不是拜强者,而是拜这天地间最朴素、也最宏大的真理。
随后。
凌风身形缓缓下落。
他来到了巨鲸那巨大的头骨旁边,盘膝坐下。
这里是深海三千米。
水压大得足以将坦克压扁。
但凌风却视若无物。
他闭上了双眼。
“散。”
心中默念一声。
原本护在体表的那层生物膜,悄然消散。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他的皮肤,巨大的压力毫无阻碍地作用在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上。
但凌风没有抵抗。
他放松了全身所有的肌肉,散去了经脉中所有的内力防御。
他就那样赤裸裸地,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这深海的威压之下。
呼……吸……
他的呼吸开始变慢。
十分钟一次。
一小时一次。
一天一次。
最后,彻底停止。
不仅仅是呼吸。
他的心跳,也从每分钟几十下,慢慢降到了每分钟几下,最后几分钟才微弱地跳动一下,仅仅维持着大脑最基本的供血。
他的体温开始下降,变得和周围冰冷的海水一样。
此时此刻。
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凌风,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一块沉在海底、毫无生机的顽石。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巨鲸的白骨旁,一动不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一天过去。
三天过去。
七天过去。
周围的鱼群起初还对他有些警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发现这个“怪东西”没有任何威胁,便开始大胆地在他身边游弋。
甚至有几只胆大的深海蟹,爬到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当成了新的栖息地。
一些细小的海藻和微生物,开始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生长。
凌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他的意识,已经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那里没有光,没有声,没有自我。
只有最本源的规则在流淌。
他在“死”中,寻找“生”。
他在枯寂中,孕育繁荣。
体内的半神之力,在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后,原本应该是一潭死水。
但奇怪的是。
在这极度的死寂中,那股力量竟然开始发生某种质的蜕变。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能量。
它们开始变得粘稠,变得厚重,带上了一丝……
神性。
就像是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经历了漫长的严冬后,终于积蓄够了破土而出的力量。
半个月后。
原本在巨鲸骨架周围欢快觅食的鱼群,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大恐怖一般。
哗啦——!
所有的生物,无论是凶猛的鲨鱼,还是微小的蠕虫,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
它们像是发了疯一样,拼命地向着远离骨架的方向逃窜。
方圆十里之内,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连一只浮游生物都不敢停留。
因为。
那个坐在骨架旁的“石头”,醒了。
不,他没有睁眼。
也没有动。
但是。
一股无形的、神圣的、宏大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波动,正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缓缓地、坚定地向着四周扩散。
这股波动并不狂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但它所过之处,海水仿佛凝固,乱流瞬间平息。
就连那深海中终年不散的黑暗,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光芒所驱散。
凌风依旧盘膝而坐。
他的身上挂满了海藻,甚至还有几只来不及逃跑的藤壶。
但在那破烂不堪的衣衫下,原本古铜色的皮肤,此刻却隐隐透出一层如玉质般的晶莹光泽。
那是肉身成圣、返璞归真的前兆。
他的气息,正在经历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蜕变。
从半神巅峰的极致锋芒,坠入毫无生机的死寂,再从这死寂中,诞生出一缕……
属于“神”的生机。
极盛,极衰,复归于初。
这就是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