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流光撕裂夜幕,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划破了这片死寂的海域。
凌风没有回头。
凤凰部落的篝火已经被抛在身后,连同那份短暂的温情与安宁,一同被他封存在心底最深处。
他的身形在高空极速穿梭,罡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却吹不散他眼底那抹凝如实质的寒冰。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会直接调转方向,杀回华夏,杀上燕京,去见那些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但现在,他不能。
图尔斯长老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
初代教皇苏醒,爷爷断臂,父亲颓废,华夏四面楚歌。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半神巅峰。
回去做什么?
送死吗?
在这个神境主宰的棋盘上,半神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蝼蚁。他若现在露面,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成为压垮华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圣教那个老怪物找到斩草除根的机会。
“不够……”
“还远远不够!”
凌风低吼一声。
他背对着华夏,向着大海深处,向着那片更加广阔、更加凶险、被称为“人类禁区”的无人海域冲去。
不成神,终不还!
……
时间,在枯燥与煎熬中流逝。
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这片无人区多了一个疯子。
一座正在喷发的活火山口。
浓烟滚滚,硫磺味刺鼻得让人窒息。岩浆如红色的巨蟒在脚下翻滚,恐怖的高温将空气都烧得扭曲变形。
凌风赤裸着上身,盘坐在火山口边缘的一块焦石上。
皮肤被烤得通红,汗水刚渗出毛孔就瞬间蒸发,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压榨肉身的极限,逼迫体内的半神之力与天地间的火之力共鸣。
他在等。
等那个打破瓶颈的契机。
可是,除了灼烧的剧痛,什么都没有。
七天后,他离开了火山。
极北冰原。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这里的温度低至零下六十度,连北极熊都不愿出没。
凌风依旧赤裸上身,像一尊冰雕般伫立在万年冰川之上。
眉毛、头发上结满了厚厚的冰霜,体内的血液流速降到了最低,心脏几分钟才跳动一次。
他在感受“藏”。
万物冬藏,生机内敛。
他在试图抓住那一丝在极寒中孕育的生机。
又是七天。
他睁开眼,抖落一身冰雪,眼底只有深深的疲惫。
还是不行。
南洋毒林。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空气中弥漫着五颜六色的瘴气,吸一口就能让大象毙命。
凌风行走在腐烂的泥沼中,任由那些剧毒的蛇虫鼠蚁在他身上爬行、叮咬。
他封闭了护体罡气,仅凭肉身硬抗毒素的侵蚀。
皮肤溃烂,流脓,愈合,再溃烂。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横跳,试图在肉体的毁灭与重生中,窥探“神”的奥秘。
一个月下来。
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苦行僧,足迹踏遍了这片海域最极端的角落。
但他眼中的光,却越来越暗。
那道通往神境的大门,就像是焊死了一样,无论他怎么撞,怎么砸,都纹丝不动。
……
又过了一个月。
一座孤悬海外的绝壁之下。
海浪拍打着礁石,卷起千堆雪。
凌风正挂在千米高的绝壁上,手指死死扣住岩石缝隙,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染红了灰褐色的岩石。
这里是风口。
海上的罡风在这里汇聚,风速超过了十二级,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利刃,疯狂切割着他的身体。
“啊——!!!”
凌风仰天长啸,声音嘶哑。
他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内力,纯粹靠着肉体的力量在向上攀爬。
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
那种被天地排斥、被自然压制的无力感,让他几欲发狂。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行?!”
凌风猛地一拳砸在岩壁上,碎石飞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积蓄到了顶峰,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可就是喷不出来!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笼,死死锁住了他的灵魂,锁住了他的力量,让他无法与外界这广阔的天地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共鸣。
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就像是被活埋在棺材里,明明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怎么也推不开那层薄薄的木板。
“天地囚笼……”
凌风惨笑一声,松开手。
整个人如同一块破布,从千米高空坠落,重重砸进冰冷的海水里。
……
两个月后。
一座无名的荒岛礁石上。
一个野人正坐在那里。
衣衫褴褛,几乎遮不住身体。头发长长了,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像个鸡窝。胡须杂乱,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
如果让燕京那些名媛千金看到,绝对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曾经风华绝代、让无数女人疯狂的凌家大少。
此时的凌风,活脱脱就是个从原始社会穿越来的野兽。
但他那双眼睛。
在乱发遮掩下,却亮得吓人。
没有了之前的焦躁,也没有了之前的杀意。
那是一种经过风霜洗礼后,洗尽铅华的清亮与纯粹。
像婴儿,又像深潭。
凌风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从日出,到日落。
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
有海鸥落在他肩膀上,把他当成了石头,啄了啄他的头发,又飞走了。
有螃蟹爬上他的脚背,挥舞着钳子,耀武扬威。
凌风看着这一切。
看着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看着云卷云舒,看着远处跃出水面的鲸鱼。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这一路走来,他太急了。
他太想赢了。
他太想把这天地踩在脚下,太想把那些神明拉下神坛。
可越是想掌控,这天地就越是离他远去。
“求之不得……”
凌风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
他在用凡人的思维,去揣摩神的境界。
他在用“力”去破“道”。
这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越是拼命挣扎,沉得越快。
夜,深了。
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海浪声,声声入耳。
凌风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恍惚间。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燕京那个古朴的四合院里。
爷爷凌云天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指着头顶的槐树,对他说道:
“小风啊,你看这树叶。”
“风来,它就动。风停,它就静。”
“它从不跟风较劲,所以它才能长这么大,活这么久。”
“武道也是一样。”
“到了最后,不是你要去征服天地,而是你要让自己……变成这天地的一部分。”
“天人合一,随心所欲。”
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只觉得爷爷是在故弄玄虚。
武道不就是打架吗?不就是谁拳头大谁有理吗?
可现在。
这几句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轰隆!
凌风猛地抬起头。
眼神中的迷茫,瞬间消散。
“天人合一……”
“随心所欲……”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几个月来,他把自己逼成了苦行僧,逼成了疯子。他去挑战火山,挑战冰川,挑战绝壁。
他在跟天地较劲。
他在试图证明自己比自然更强。
这本身,就落了下乘!
神,是规则的掌控者,而不是规则的破坏者。
想要成神,首先要学会……
顺从。
不是顺从命运,而是顺从这天地运行的规律。
“我错了。”
凌风低声自语。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
那一刻,他身上那股紧绷了几个月的弦,彻底松了下来。
那种时刻准备着搏杀、时刻准备着突破的紧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既然求之不得。
那便不求。
既然破不开这囚笼。
那便不破。
凌风转身走进身后的树林。
他没有动用内力,没有用手刀去劈砍树木。
他弯下腰,像个普通的渔民一样,捡拾着海滩上的枯木,寻找着坚韧的藤蔓。
他在扎筏子。
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木筏。
甚至连帆都没有。
他就这么慢悠悠地干着,饿了就抓鱼虾吃,渴了就喝点椰汁。
累了就躺在沙滩上睡一觉。
不再修炼,不再感悟,甚至连体内的半神之力都被他彻底遗忘。
三天后。
木筏做好了。
丑陋,粗糙,歪歪扭扭。
但凌风看着它,却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他把木筏推下水。
没有带任何食物,没有带任何淡水。
甚至连方向都没辨认。
凌风跳上木筏,大字型躺在上面。
他收敛了所有的护体罡气,散去了所有的精神防御。
此刻的他。
就是一个毫无修为、毫无防备的凡人。
将一切完全交给了大海。
“来吧。”
凌风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洒脱的弧度。
“带我去哪都行。”
海浪涌来,托起简陋的木筏,向着茫茫大海深处漂去。
洋流涌动,不知归处。
凌风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海浪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下木筏的起伏。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他包围。
在这浩瀚无垠的大海面前,人类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只要一个浪头,就能将他拍得粉身碎骨。
但他不怕。
因为在这一刻。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征服大海的半神凌风。
他就是这大海里的一滴水。
是这风中的一粒沙。
他在漂流。
也在……
归家。
木筏越漂越远,最终化作海天交接处的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圣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