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锄地,是真的为了打理花草,而非发泄情绪。
此时吴老师不在家,他一个人不想看书,便想着侍弄花草,为来年的花池做准备。
正锄得满头大汗,见祁同伟走来,高育良毫不客气,顺手就把锄头递了过去。
他清楚祁同伟一身健硕体格,别说自己,就是整个省委大院的武警也没几个比他更强壮。
有这样现成的劳力,高育良自然不会客气。
祁同伟苦笑一声,接过锄头。
这片花池他再熟悉不过,多年来不知翻过多少次土。
高育良身体不算好,却爱种花。
每到翻地的时候,祁同伟只要得空就会来帮忙,免得老师累出问题。
倒不是不能找别人,只是怕影响不好。
而他这个学生,在旁人眼里,早已如同高育良的儿子一般亲近。
在省委大院里,要是被人看见影响可不太好。
高育良指了指翻了一半的地,气喘吁吁地坐到一边。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祁同伟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就干,一边挥锄一边开口:
“沙书记叫我过来找您,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您今天翻地,怕您累着,
专门吩咐我来帮忙?”
他手里忙着,嘴里也没停。
听了祁同伟的话,高育良表情微微一动。
他自己也正奇怪——今天下班时,
接到沙瑞金的电话,邀他去家里做客。
这可是头一回接到这样的邀请,
但既然是沙瑞金主动提的,
他也不好推辞,就让吴老师自己出去吃了。
他自己则准备等会儿过去沙瑞金家。
这会儿祁同伟这么一说,高育良也是一愣。
随后他看着干活的祁同伟,笑着开口:
“你这小子,沙书记这是请你去他家做客呢。
下午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晚上过去。
我没法拒绝,正准备动身。
好嘛,你也来了,
那意思就很清楚了——
沙书记是借着你来找我的由头,
让你跟我一块儿上他家去。”
听到这话,祁同伟手里的动作停了。
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拄,扭头看向高育良。
去沙瑞金家做客?这事太突然了。
沙瑞金是书记,去他家里,
实在让人意外。
要是从前听到这消息,
他怕是能高兴得跳起来,但现在不一样。
他感觉里头有点别的意思,
只是他自己看不透。
祁同伟接着就说:
“今天沙书记叫我去,给我看了公安部的回复。
陈海的任命被打回来了,直接定了赵东来。
可您知道吗?沙书记对这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而让我好好配合赵东来。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高育良一听,心里也咯噔一下。
陈海的任命被打回来了?
这消息对他来说不算特别意外,
但听着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毕竟,陈海也曾是他的学生。
陈岩石一直对儿子陈海悉心栽培,即便陈海偶尔顶撞他,他也从不计较。
这次将陈海提拔上来,也是高育良有意为之的安排。
其实高育良比沙瑞金还要欣慰,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对待后辈总是竭尽全力地扶持,这一点他做得无可指摘。
听到祁同伟的话,高育良心知肚明,这背后少不了祁同伟的运作。
如今能和公安部保持联系的,也只有祁同伟办得到。
所以高育良并不在意那些旁枝末节,只关心陈海的近况,开口问道:“同伟,陈海怎么样?这么大的职务变化,他能接受吗?你和他交情好,要好好开导他。”
这就是高育良,对自己人始终关怀备至。
多年来一直如此,也正是这份真诚,让众多学生对他心悦诚服。
虽说其中不无权力因素,但更多的,是他发自内心的照拂——这一点,他从不掩饰。
祁同伟闻言笑了笑:“老师放心,我已经和陈海谈过了。
他的副部职务我来担保,过段时间再安排他担任政法副书记,一两年后转专职,这样就平稳过渡了。
这样的安排,沙书记也不会反对。
陈海这个副部,可比我当初顺利多了。
陈岩石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争气的儿子。”
祁同伟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陈岩石确实好命,有这样一个儿子,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
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祁同伟与高育良两人,已为他铺就了一条平坦大道。
其实侯亮平本也有这样的机会,只要稍加收敛,检察长之位本是囊中之物。
可惜他一心想踩着高育良和祁同伟往上爬,最终只能在作协岗位上轮转多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高育良听了祁同伟的话,也由衷点头。
这样的学生,正是他所期望的。
重活一次的祁同伟,摆脱了前世的束缚,行事更加从容自在,也更显豁达洒脱。
面对问题时,他不再像前世那样偏激。
对于陈海,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
前世的陈海,是因他安排的车祸而离世。
每次看到小石头,他心头便是一紧。
如今对陈海的照顾,其实更多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
正因如此,在安排陈海的事情上,祁同伟格外大方,甚至许下了副部级的承诺。
听到祁同伟这番话,高育良感到十分欣慰。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的弟子竟能如此体贴周到,不由心生宽慰,惬意地抿了一口茶,随后指了指花池,说道:“说话归说话,手上的活可别停。
我这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了,你帮我把这片地好好翻一翻,可别偷懒呀。”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祁同伟会心一笑。
那花池本来不大,对高育良来说是件辛苦事,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没多一会儿,他就翻得差不多了。
就在他忙碌时,高育良家的小院外走过两道身影。
“同伟,看来我让你来还真是来对了,这不是帮了你老师大忙了吗?哈哈,好好干,一会儿来我家吃饭。”听到熟悉的声音,祁同伟抬头一看,篱笆墙外,沙瑞金和另一位男子并肩走过——那人正是向他下达抓捕赵立春任务的李书记。
“沙书记,李书记。”祁同伟打招呼。
沙瑞金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被身旁的人轻轻碰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李书记只是补充道:“同伟,待会儿记得过来。”说完,两人向坐在椅上的高育良点头示意,随即并肩离开。
祁同伟与高育良对望一眼,眼中都带着几分不解。
等那两人走远,祁同伟走到高育良身边,席地坐下,说道:“老师,那个人就是交给我抓捕赵立春任务的人——纪委第三书记。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和沙书记认识,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而此时的高育良听到这话,却想得更深更远。
这位突然出现的李书记,实在有些蹊跷。
关键不在于别的,而在于他与沙瑞金之间的关系。
沙瑞金此次前来汉东,目标就是赵立春。
这一点人尽皆知,可具体会如何处置赵立春,
谁也说不清楚。
听到祁同伟的一番话后,
高育良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
或许正是幕后操控一切、追捕赵立春的猎手。
京城那些人物,轻易不会出手,
一旦动手,便是雷霆万钧。
高层的博弈他虽看不透,但也略知一二。
有些事,就算看不见,也能推敲个大概。
高育良轻轻将一杯茶递给跌坐在地的祁同伟,
语气低沉:“同伟,我们这一对师徒,
这次怕是踏进鸿门宴了。”
祁同伟闻言一怔。
“鸿门宴”这三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词,
却也形容得恰如其分。
虽然在汉东是他们的主场,
可沙瑞金毕竟是一把手,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如今连他的“大哥”也来了,
更是令人觉得形势微妙。
这样的人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每次到来,必有特殊目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纪委的人既然来了,
目标是谁,就值得深思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沙瑞金与他的“大哥”,
早已转换了策略。
借着赵立春事件的契机,
他们另辟战线,悄然布下新局。
就在祁同伟师徒对着花池暗自较劲的时候,
沙瑞金正打开房门,侧身请他的大哥入内。
此时的李书记——不,是李常务——
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左右打量:
“小金子,你们汉东的干部标准,看来很一般啊。
堂堂一把手的住处,还这么朴素。
你倒是挺能坚持。”
沙瑞金的这栋别墅,本是整个别墅区位置最佳的住宅,
他身居高位,住在这里也理所应当。
这位置以前属于赵立春,
赵立春搬走之后,就由沙瑞金入住。
有人说,这是汉东风水最好的“龙眼”之地,
当然,这种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沙瑞金一面恭敬地斟茶,一面在李常务身旁坐下,开口道:“大哥,您能来汉东看我,我自然很高兴。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见高育良和祁同伟?祁同伟那小子,又凭什么值得您亲自召见?”
此刻的沙瑞金心底实在困惑。
眼前的李常务是国内数得上的大人物,如此身份竟屈尊接见一个副部级干部,让他难以理解。
他原本只打算叫来高育良稍作敲打,可李常务却执意要祁同伟也到场,这更让沙瑞金感到茫然。
尽管不解,他还是遵从指示,把祁同伟一并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