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檀香依旧袅袅。
朱厚照捏着欧阳铎送来的奏疏,指尖划过泛黄的宣纸。
他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脸上的神情渐渐从轻松转为凝重。
奏疏的字迹工整有力,是欧阳铎标志性的小楷。
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稳干练。
开篇便写宁夏灾情的处置进展:“臣抵宁夏月余,已开仓放粮三十万石,募集乡绅捐粮十五万石,流民皆有安置,饿殍之患已解。”
“修浚唐徕渠、汉延渠,引黄河水灌溉农田,秋粮补种已毕,预估可收三成,足以支撑到来年夏收。”
朱厚照嘴角微微上扬。
指尖在 “修浚渠道” 几字上轻轻一点。
欧阳铎果然没让他失望。
弘治十八年他刚登基,就从江西把这位被罢官的才子请出来,委以重任,如今看来,这份信任值了。
奏疏往下,笔锋陡然一转,多了几分锐利。
“然安化王朱寘鐇多行不法,借灾情之机,遣家奴强占灾民土地百余亩,逼索佃租,民怨沸腾。”
“臣察觉后,当即拘押其家奴三人,追回土地,安化王曾三次派人说情,臣均以‘天灾当前,民生为大’拒之。”
“后安化王欲借‘犒劳赈灾官员’之名,强征灾民牲畜五十头,臣带锦衣卫亲往王府交涉,晓以利害,其才悻悻作罢。”
朱厚照的脸色沉了下来。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奏疏。
宣纸被捏出几道褶皱。
安化王朱寘鐇,是太祖爷的玄孙,封在宁夏多年,一直不安分。
之前就有御史弹劾他骄横跋扈,只是没抓到实据,他才暂时忍了。
没想到这逆贼竟敢在赈灾时盘剥灾民,简直是胆大包天!
奏疏再往下,内容更是让朱厚照怒不可遏。
“七月廿三夜,臣归驿馆途中,遇蒙面刺客三人,持短刃袭杀,幸得陛下派来的锦衣卫护卫拼死相护,方得脱险。”
“当场擒获刺客一人,其余二人自尽,经审讯,刺客供认是安化王贴身护卫,受王命行事,欲除臣而后快,好肆意盘剥灾民。”
“臣已将活口及供词密封,由锦衣卫千户护送进京,今日应已抵京。”
“好一个安化王!” 朱厚照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声音里满是杀意。
“竟敢刺杀朕的钦差大臣,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啊!”
张永连忙躬身道:“陛下息怒,欧阳大人有勇有谋,锦衣卫也尽忠职守,总算没让逆贼得逞。”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继续看奏疏。
“八月初一,安化王遣长史送来请柬,邀臣赴王府赴宴,言称‘赔罪谢过’。”
“臣思及外臣不得与藩王私相交通,且其心叵测,恐有陷阱,遂以‘赈灾事繁,不敢擅离’为由拒绝。”
“后查得,王府当日备下酒菜皆有异样,似有迷药,幸未赴约。”
奏疏的最后,欧阳铎写道:“安化王行事乖张,野心毕露,臣观其府中私养死士数十人,囤积甲胄兵器,恐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早做处置,以安宁夏。”
朱厚照把奏疏放在桌上。
指尖叩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
眼神里满是赞赏和决然。
欧阳铎不仅把灾情处置得妥妥当当,还能顶住安化王的压力,识破刺杀和鸿门宴的阴谋,更能察觉其谋反的迹象,这份胆识和智谋,实属难得!
“欧阳铎果然有勇有谋,是朕的得力干将!” 朱厚照由衷地赞叹道。
“没白让朕把他从江西请出来。”
张永连忙附和:“陛下慧眼识珠,欧阳大人确实是栋梁之才!”
“栋梁之才自然要护好。” 朱厚照的语气陡然转冷。
“可安化王这逆贼,欺君罔上,盘剥灾民,刺杀钦差,私养死士,简直是罪无可赦!”
“朕之前念他是宗室,一再容忍,没想到他得寸进尺,竟敢有谋逆之心!”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宫墙。
眼神锐利如刀。
“这一次,朕不能再忍了!必须拿下这逆贼,以儆效尤!”
他转过身,对着张永厉声吩咐:“张永!立刻去兵部,传朕的旨意,让定国公徐光祚、英国公张懋,还有王守仁,立刻来暖阁见朕!”
“另外,去锦衣卫查问,欧阳铎押送的刺客和供词,是不是已经到了,让他们立刻把供词送过来!”
“奴婢遵令!” 张永不敢耽搁,连忙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暖阁,一路小跑着去传令。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重新拿起欧阳铎的奏疏,又看了一遍。
尤其是关于安化王私养死士、囤积甲胄的部分,眼神越来越凝重。
安化王在宁夏经营多年,手下有不少亲信,还有王府护卫,若是逼得太紧,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直接起兵谋反。
宁夏是九边重镇之一,若是发生叛乱,不仅会危及西北安危,还会让百姓再次陷入战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拿下安化王,必须计划周密,一击必中,不能给其叛乱的机会。
朱厚照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幅宁夏的舆图,铺在桌上。
舆图上标注着宁夏的城池、河流、军营的位置,清晰明了。
他的手指落在宁夏城的位置。
安化王府就在宁夏城中心,而宁夏卫的军营在城外西南角,指挥使是他去年提拔的亲信周瑛。
“或许可以让周瑛配合行动……” 朱厚照喃喃自语,心里开始盘算着行动计划。
他又想到王守仁。
王守仁不仅精通儒学,更懂军事,之前在江西平定民乱,用兵如神,有他在,拿下安化王的把握就更大了。
定国公徐光祚、英国公张懋,都是世袭的勋贵,久经沙场,熟悉边军情况,有他们坐镇兵部,调兵遣将就不会出问题。
半个时辰的时间,在朱厚照的沉思中悄然过去。
暖阁的门被推开,张永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定国公徐光祚,他年近六旬,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一身兵部尚书的官服,显得沉稳威严。
旁边是英国公张懋,也有六旬年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是军中少壮派的领军人物,现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最后面的是王守仁,三十多岁,穿着兵部侍郎的官服,面容清瘦,眼神深邃,透着一股儒将的文雅和睿智。
三人走进暖阁,看到朱厚照正站在舆图前,连忙躬身行礼:“臣徐光祚(张懋、王守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都起来吧。” 朱厚照转过身,指着桌上的奏疏,语气凝重。
“你们来得正好,欧阳铎从宁夏送来了奏疏,出大事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连忙站起身,走到桌前。
朱厚照拿起奏疏,递给徐光祚:“定国公,你先看看,给英国公和王佥都御史也传着看看。”
徐光祚接过奏疏,快速看了一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递给张懋。
张懋看完后,又递给王守仁。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三人翻奏疏的 “沙沙” 声。
等三人都看完奏疏,朱厚照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化王朱寘鐇,盘剥灾民,刺杀钦差,私养死士,囤积甲胄,已有谋逆之举,朕意已决,要拿下这逆贼!”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道:“你们都是兵部和军中的人,精通军事,朕召你们来,就是要问一句 —— 若是朕下令捉拿安化王,他狗急跳墙,悍然起兵谋反,我等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