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天宇书桌的漫画草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捏着铅笔的手悬在纸面半空，迟迟没有落下——草稿上是关谷新漫画里的“江户武士”角色，腰间的胁差角度总觉得别扭，按他往常的性子，早就拿起圆规量着比例修改了，可今天指尖却像坠了铅。
“天宇君，你看这里！”关谷抱着画稿冲进来，额头上还沾着点蓝色颜料，“我把你上次说的‘浪人拔刀的瞬间重心要前倾’加上了，是不是超有张力？”他指着画中武士的姿态，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出版社编辑说这一话肯定能上热门，还问我是不是请了历史顾问呢！”
天宇的喉结动了动，将那句“胁差的刀刃应该朝内，这样拔刀时才不会划伤自己”咽了回去，只敷衍地点点头：“嗯，挺好的，比上版自然多了。”
关谷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反而更兴奋了：“对吧！我就说天宇君的建议最靠谱！对了，下一话要画‘京都只园祭’，你帮我想想花车的细节呗？比如上面该挂什么样的灯笼，游行队伍里的人要穿哪种浴衣……”
“我可能没时间。”天宇突然打断他，声音有点干涩，“最近公司接了个新项目，天天加班，估计顾不上看你的草稿了。”
关谷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手里的画稿差点滑下去：“加班？可是你上周才说项目不忙……”
“临时加的任务，没办法。”天宇低头假装整理文件，不敢看关谷的眼睛。他瞥见桌角那本被翻得卷边的《江户风俗考》，赶紧用文件夹压了下去——那是外公留下的旧书，里面关于只园祭花车的插图标注得密密麻麻，要是被关谷看见，又得追问半天。
关谷哦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失落：“这样啊……那好吧，我自己查资料也行，就是怕画错了被读者骂。”他磨蹭着没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稿边缘，“其实我还想让你看看武士甲胄的纹路，你上次说的‘板札缀’的系法，我总觉得画得不像……”
“网上有详细图解的，你搜‘江户时期具足构造’，比我讲得清楚。”天宇语速飞快地说完，抓起公文包站起来，“我得走了，再晚就迟到了。”
关谷看着他几乎是逃着出门的背影，挠了挠头，转身看见天宇忘在桌上的铅笔——笔尖还蘸着未干的墨，显然刚才正在画什么，却硬生生停了笔。他拿起铅笔，又看了看那页没画完的武士草稿，突然发现纸上有个淡淡的压痕，像是用指甲刻的小字：“胁差反了”。
下午天宇在公司“加班”，实则躲在茶水间翻手机。屏幕上是关谷发来的新草稿：只园祭的花车画成了六角形，而按习俗应该是八角形；浴衣的腰带系成了蝴蝶结，其实正经游行时要打成“文库结”。他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悬，终究只回了个“挺好的”。
“天宇哥，躲这儿摸鱼呢？”实习生小林端着咖啡过来，瞥见他手机上的漫画，眼睛一亮，“这不是关谷老师的新连载吗？我每期都追！上次那个武士拔刀的镜头，据说好多历史博主都夸细节超准，是不是你给改的？”
天宇心里一紧，端起咖啡杯掩饰：“瞎猜什么，我哪懂这些。”
小林撇撇嘴：“拉倒吧，上次团建你说‘日本清酒得用陶杯喝才对味’，还说‘鲷鱼烧的红豆馅要带颗粒感才正宗’，不是你指导的，关谷老师能突然画风大变？”
天宇一口咖啡差点呛着。他总忘了现在的年轻人信息多灵通，上次随口说的清酒喝法，是外公日记里记的；鲷鱼烧的细节，来自外婆留下的食谱——这些藏在记忆里的碎片，稍不留意就会冒出来，像埋在土里的引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点燃。
晚上关谷又发来消息，是张花车的修改稿，这次画成了八角形，却把“山鉾”的高度画矮了一半。天宇对着屏幕叹气，点开搜索栏想输“只园祭山鉾标准高度”，手指悬在键盘上突然顿住。
他想起上周美咲说的“天宇君的日语像爷爷那辈人”，想起关谷表妹盯着他看武士甲胄图时疑惑的眼神，想起小林说的“画风大变”——这些细节像拼图一样在脑子里慢慢拼起来，再往下拼，恐怕就要露出不该露的东西了。
“挺好的，就这样吧。”他删掉打好的修改建议，只回了五个字。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震了震，是关谷发来的委屈表情包：“好吧qAq”。
天宇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晚霞。其实他抽屉里就有外公拍的只园祭老照片，花车的每一层装饰都拍得清清楚楚，可他不敢拿出来。有些知识像怀里的火，揣着烫得慌，露出来又怕烧着别人，只能死死按在心里，任由它慢慢焖成灰烬。
第二天上班，天宇路过公司楼下的书店，看见关谷的漫画新刊摆在显眼位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翻开那页只园祭的画，花车确实是八角形了，只是山鉾矮得像个小亭子；浴衣的腰带依旧是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旁边有个戴眼镜的读者嘀咕：“这细节有点糙啊，不如上一话讲究。”
天宇的心像被针扎了下，指尖划过书页，在心里默默补完了那些被他刻意省略的细节：八角花车的每个角该挂什么样的灯笼，浴衣腰带该绕几圈，甚至花车侧面该画什么样的家纹。他合上书，快步走出书店，阳光刺眼得让他有点睁不开眼——或许这样也好，不完美才最安全，太较真了，反而藏不住自己。
中午吃饭时，关谷又发来消息，问他周末有空没，美咲想请教“大阪烧的酱汁配比”。天宇看着消息，慢慢打出“周末要加班”，发送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知道，这样刻意的疏远会让关谷难过，但比起被追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宁愿暂时做个“不称职”的顾问。
桌角的《江户风俗考》被他塞进了柜子最深处，上面压着厚厚的报表。天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突然觉得没什么味——以前和关谷讨论漫画细节时，哪怕是争论“武士刀该磨到什么弧度”，都比现在这顿寡淡的午饭有滋味。可他别无选择，有些秘密，比漫画的完美更重要。